第六日。
苦行僧來得較晚,已是日落。
可他卻沒有了任何期盼,他這一身的嫁衣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是再等青郎,可是嫁衣哪來?青郎何去?
那樣艱苦的歲月又哪來的嫁衣?
他這算什么?舊念未去,又添新念,如此往復,何談超脫。
“如何?”苦行僧詢問,他看著身旁的人形已然清晰,那該是一個身高到自己眉眼處的少年,只是臉現下模糊,身子也有重影,想來他已尋回不少過往。
“我與他歷過災荒,相許一世。”
“災荒?”苦行僧道。
他點了點頭。
苦行僧現下能看到他的大概輪廓了。
“你當真記得你們歷過災荒?”苦行僧再次確認,他依稀記得,師傅說過自己也曾經歷了災荒飛升的。
“是!”他開口。
“可還記得其他?”
紅氣搖了搖頭。
“那今日繼續吧!”苦行僧道。
他點了點頭。
法華經畢,苦行僧急急離去。
他亦不問為什么,只是愣愣地等待著即將看到的一切,只深切期盼,別是青郎的噩耗……
一片白色的雪花飄落他的眼前,他抬頭,無數片雪花落下,洋洋灑灑,周圍依舊是那死城般的寂靜。
身后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可是聲音有氣無力。
“青郎,不若你離開吧……”他幾乎已經是氣聲。
他轉頭,破敗的草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
那少年正躺在草屋中微薄的干草垛上,青郎正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
再觀青郎臉色,已泛青白,嘴唇干裂,手上還有一道道的血口子。
“你放心,待你好些,我們便離開,饑荒數年,我們再往深山,許是有一線生機!你一定要堅持住。”
“你走吧,我不能拖累你!”他看著青郎手上的血痕,人已干枯到連眼淚都流不出。
“許了一生,便是一生!片刻不離!”青郎聲音沙啞。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你生,我愿,旁事不理,所許之誓,是我打破在先,我反悔了,不愿與你一世,你走吧!”干涸的眼角還是流出了血淚。
“你閉嘴,家中之事,何嘗你說了算,我說一世,便是一世,少一瞬都不行!”青郎鄭重說道。
說話間,青郎又用一旁的尖石割破了自己的手,鮮血滴入他的口中。
他想閉嘴,被青郎用力撐開。
很快血就不再流了,青郎也沒了力氣,倒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與他并肩躺著。
“我緩一緩,遲些出去一趟,待回來,你我便成親,沒有紅燭算什么,沒有喜服算什么,我們有天地,我們有彼此,你一定要撐下去!”青郎說完,只覺口中一股腥氣,閉緊了嘴,咽了下去。
“青郎~”他掙扎著靠近他。
見狀,青郎亦起身,俯視著他,替他整理了在臉上的發絲,而后一手指著屋外。
“你見我們院中的梧桐了嗎,我們便在那樹下叩拜天地,君子一諾永不悔,我不食言,你亦不可食言,等我回來!”說罷,便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干涸的嘴唇,夾雜著血的腥氣,而他卻覺無比的甜。
繾綣纏綿一吻畢,青郎艱難起身,踉蹌著朝屋外走去。
他顫抖的雙手,緩緩抬起,在空中懸了片刻后重重落下。
“青郎……”這是他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后兩個字。
雪停了,血也停了,幻境也消失了……
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執念所在,他不但要等青郎回來,他還要知道青郎怎么了,他知道青郎回來過,一定回來過,不然他這一身喜服何來?
現下的他時而寧可自己只是個什么都不是的執念,至少那是他懷著美好之心等待,少卻這撕心裂肺的痛;時而又覺知道也好,至少知道自己在等誰……為何等……最終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