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輪爬到正中時，零散的數十座木屋飄起了輕煙。
志揚一路飛奔，聲音搶先抵達，“祖母。。。。。。”
從某個柵欄中探出了缺牙的笑臉，滿頭銀絲打理的井井有條。柵欄圍著一座木屋，十余只雞在里面的空地咯咯叫著。
祖母做好了米粥和野菜湯，一家人跪坐在木幾旁吃食。
志揚用木碗吧唧吧唧吃完粥，然后呼嚕嚕喝了菜湯。摸摸肚子，扁著嘴走開了。
祖母像往常一樣坐在門檻邊，看偶爾經過的人和動物，不知不覺陷入酣睡。而在她的上方，志揚正幫父親修補茅屋。
“莊稼不大，雨倒挺大。”父親苦笑。
一俟修葺完畢，志揚爬下木梯。他看到祖母的姿勢有點別扭，像是垮在門框上。于是走近輕呼：“祖母。”
沒有回應。他稍稍一碰，對方如泥般軟在地上。
半晌后，看著塌上的尸體，失魂的他陷入了回憶。
祖母擅長講鬼故事，常常把孩子們聚在篝火前，然后聲情并茂地嚇唬一番。搞得所有孩子夢魘不斷，有的一夜要哭醒好幾次。
祖母多次提到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有三個族人在南方森林失蹤。族人尋覓了幾日，不但沒找到人，反而把荊成的父親也給弄丟了。
之后，人們又仔細尋覓了幾日，結果連塊骨頭也找不到。著急的人們往深處挺進，再丟兩人。
驚魂未定的族人躊躇不前。有人說聽到了呼嚕聲，也有人說看到了綠光。眾說紛紜，喋喋不休。最后得出個結論：樹林中有野狼，那幾個族人是被狼叼走的。
“就算被吃，總會剩點骨頭吧？”族長荊義怒吼。
連根骨頭都不剩，也許不是被吃。眾人開始相信族長的話：那些人是被擄去了南方。
可呼嚕聲會是什么發出的呢？綠光又是什么？族人細思極恐，陸續拒絕了族長的命令。后者沒有辦法，只得放棄了尋找。
族人提心吊膽過了些日子。好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沒人再失蹤。
族長告誡人們，南方的林子已經不安全了，以后不要進去。族人都懼怕那片林子，也就聽了族長的話。慢慢地，族人稱呼它為禁林。
“消失的族人中，有一個的額頭上長著月牙形傷疤。”祖母講到這里都會加重語氣，那神情好像一直未放棄。
“千萬不要到禁林去，那里有吃人不吐骨頭的綠眼狼。”祖母總是繪聲繪色地說道。每到此時，小孩都會發出驚嘆聲，祖母屢試不爽。
她還說在那段時光里，晚上經常連呼吸都聽不到，就像失聰一般，不過熬到天亮就好了。
“離禁林遠一點。”這是父親時常告誡他的話。
他嗯聲點頭，“我知道那里有狼。”
父親聞言總是擺出一副難看的臉色，并被他看作是一種警告。
時間撫慰情緒，修復心靈。往事變成了故事，故事還會變成傳說。而傳說，將會被人遺忘。漸漸地，只有一些老人會遵循遠古習俗，在夜晚的篝火旁向孩子們講述這些故事。
祖母死去后的某日，志揚回到家中，僵住了。只見祖母在造飯，神情慌張。
“祖母你沒死？”他問道。
“我在做飯。”祖母忙完，跪坐著望向門外。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他閃著淚光。
“我在等人。”
“我知道你在等誰？”臉上掛著笑意。
“我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你在等我們。而我是你的孫兒，志揚。”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我不知道。”祖母一動不動。
“祖母，你不記得我了？”他皺起眉頭。
“不記得。”
“這？”他停頓了一下，“我跟你一起等吧。”
祖母沒有回答，殷殷望著門外。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就這樣從天亮等到深夜，都沒有人回來。
志揚覺得很詭異。祖母整日望著門外，只是偶爾眨眼嘆氣。而且過了一日，自己居然一點不餓！
注意到食物冒著熱氣，心里一咯噔：難道見鬼了？瞥了眼祖母，還是那個姿勢。一陣濕滑爬過后頸，他趕緊閉上了眼睛。
恍然間，志揚打開眼簾。自己正躺在榻上，四周一片黑寂。
原來是個夢！
點上油燈來到祖母房間，看到尸體好端端躺著。果然還是死了，他暗自輕嘆。
第二日，夜晚趁人們睡著的時候溜走，太陽偷偷將大地描上了清晨的色彩。啞然的小鳥撲棱棱飛向空中，蟲兒偃寂。
氤氳中，荊平帶著兒子荊木給田地松土。
午時，荊平夫人把飯抬到田地上。三人愉快地吃完，夫人離去，兩人繼續勞作。
半晌，內急的荊平跑向深草。一陣功夫后，露出了幸福的笑意。突地，附近傳來呼嚕聲。
有人在此睡覺？他納悶。這時草叢動了一下，隨即又是呼嚕聲。他顧不得拉褲子，上前扒開一看，臉部凝結。
荊木感覺聽到了叫聲，朝父親那邊望了望，沒有人。搖搖頭將鏟子吃入土中，然后翻轉。
而另一邊，嘖嘖撕咬的聲音響起。荊平圓睜的雙眼透著絕望，喉嚨哽咽著，鮮血染紅了草葉。
淡藍的天空正朝夜晚蛻變，幾抹紅云翻卷著。風聲勁吹，樹梢彎成弓狀。
荊木感到不對，扔掉鏟子跑了過去，耳邊盡是心跳聲。當看到殘缺的父親時，吼叫聲在田野中尖嘯，與風聲揉和在一起。
當夜，志揚早早睡了。然后莫名站在家里，眼前是做飯的祖母。于是喃喃道：“怎么又做夢了？”
祖母張羅了一樣的食物，連碗的位置都沒變。他有點恍惚，好像回到了昨夜的夢里。
反觀祖母，明顯比上次慌張。然而當她造好飯菜，卻兀自跪在桌子旁愣怔了。一動不動，偶爾嘆個氣。
就這么過了許久。
“祖母，你不打算吃嗎？”
“我不能吃。”祖母沒有看他，眼神遲滯。
“你做的東西為什么不能吃？”
“我不知道。”
他一時語塞，片刻后問道：“你在等我的父母嗎？”
“我不知道。”祖母面無表情。
“怎么。。。。。。”他破口而出，但剩下的話被他咽了回去，喉結隨之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