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安靜得嚇人的白色殿堂之中，白星凉就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最終在殿堂右側的噴泉中發現了異樣。
透亮的噴泉水汩汩地從池中央的鶴嘴中不斷噴出，但卻無半點水聲。
太安靜了，安靜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奇怪。”白星凉喃喃道：“巨神殿下一向不喜歡太過安靜，就算萬神殿是神祗們休眠之所，他也會讓灑掃小神們在此看守。”
塵無垢的眉頭就沒舒展過，他還沒張口，旁邊臉色不佳的李輕就已經搶先出聲。
“的確很不對勁。”李輕按著左肩的傷處，沉聲道：“萬神殿是由巨神的靈力幻化而成，巨神靈力越強，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便會越真實。”
此間萬物，皆因神而生。
白星凉記得姐姐曾這樣跟自己說起過。當時白星凉剛從一根燈芯修煉出人形，對萬神殿的一切都充滿好奇。直到他發現殿前灑掃的小神竟然會在日落之后變成一張薄薄的紙符，而日出之時，又恢復成人形，不知疲倦地清掃庭院里幾乎不存在的灰塵。
起初，白星凉不知道這些灑掃小神五識皆由巨神所控，只覺得他們傻呆呆的模樣，看起來特別可靠。于是，白星凉會在無須掌燈的閑暇之時，跟他們說些心里話。
什么同為巨神座下執燈神官，姐姐白星寒的神職和靈力都比自己高上許多，心有不服。什么巨神今天又責備了自己，靈力不濟，掌燈不力之類的。有什么說什么，直到有一天被白星寒撞破。她當時的臉色很難看，急忙將白星凉拉走。
白星寒將他帶到了假山結界之中，跟他說了那句話。當時的白星凉并不是很理解那句因神而生。現在想來，白星寒是用一種婉轉的口吻，在告訴自己——巨神無處不在。
“此間萬物，因神而生。”
塵無垢的聲音將白星凉的意識從回憶里拉了出來。只見一襲白色道袍的塵無垢彎腰，拾起了散落在地的灑掃小神的符紙。他撫了撫手中的符紙，能感受到殘余的神靈之氣。
“看來，這次變故損毀了一部分巨神的靈力。”塵無垢抬起眼，看向白星凉和李輕。“走吧，不能讓殿下久等。”
進入內殿，一股蕭瑟之氣便迎面而來。供奉著無數神祗靈體的萬神龕顯現于神殿四周，或男或女的神靈面容棲息于一尺見方的黑色漆盒之上。
這些神祗面孔與往日的安詳之色大不相同，劇烈的死氣縈繞在這一張張神靈面孔之上，若不是雕刻著神明標識的漆黑神龕提醒眾人，他們幾乎要被這宛如墓葬場一般的場面給嚇到。
這些都是在妖神之戰中付出形神俱滅的神明，他們的一魂一魄皆由巨神殿下耗盡心血從戰場中搜集而來。原本想以靈蓮為載體，凈化妖靈，以供萬神靈體復蘇。而今，卻功虧一簣。
想到這里，白星凉心里蔓延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一切皆因他而起，如果他沒有誤入幻境，被靈七和青龍合謀盜走須彌珠，那么四大妖獸的靈體便不會蘇醒，極冰殿的萬妖靈體不會被釋放，靈蓮池也不會被毀。
一邊想著，白星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只手輕輕撫上他的后背，傳來陣陣暖意。白星凉偏了偏頭，看向手的主人，正是塵無垢。
看破白星凉心思的塵無垢傳音入密。
“不用擔心，師尊在呢。”
這句話差點讓白星凉淚目，但轉瞬塵無垢又讓他一秒出戲。
“巨神怪罪是免不了的。放心，就算你血濺當場，師尊也會把你的遺體帶回招搖山，好生安葬。”
白星凉咬了咬牙，將后背的那只手甩下，白了一眼這令人不齒的鎮妖門師尊，意思非常明確：閉嘴。
一陣柔風襲來，李輕膝蓋一軟，跪趴在地。
此舉無須多言，意思便是巨神出現了，白星凉和塵無垢也隨即跪倒在地。柔風過耳，白星凉感覺頭頂微微傳來一陣觸碰之感，似乎是有只看不見的手，在他的頭頂拍了拍。并非是在安撫，而是在傳達一種令人恐怖的控制感。
好像在說——你的小命，我隨時來取。
巨神很少在他人面前以具體的形貌現身，但他的靈力之強，足以使任何一人注意到他的出現。即使面前空無一人，也依然會有強烈的感受，他來了。
李輕不敢說，塵無垢第一個出言請罪。
“神尊在上，此次窮奇劫走饕餮、梼杌及混沌三兇獸妖靈一事，皆因鎮妖門看護妖靈不力，塵無垢愿一力承擔。”
塵無垢話音一落，白星凉著實有些吃驚。雖然他沒對師尊抱什么愛幼護幼的希望，但塵無垢顯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愿讓他來承擔巨神的怒氣。
白星凉感覺頭頂一輕，剛才還停留在他身側的柔風似乎轉移到了別處。只見跪在左側的李輕額頭抵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額頭處滲出的涔涔汗水滴落在地，在這空寂的萬神殿中，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水滴之聲。
“屬下……屬下罪該萬死。”那股柔風顯然是轉到了李輕的身旁，身著玄黑長袍的他裸露在衣料之外的肌膚漸漸顯出一種不正常的緋紅之色，像是被什么在燒灼一般。
李輕一面忍耐這強烈的灼燒之感，一面磕著頭道出自己的罪過。
“極冰殿萬妖失散一事，皆因屬下失察。”
白星凉不用轉頭，也知道李輕此時正在忍受那無影無蹤，卻又無處不在的壓迫之感。
李輕露出來的皮膚已經接近了鮮紅之色，在更劇烈的折磨抵達之前，李輕的額頭狠狠在面前的大理石地面一磕，痛然說出心中所想。
“未能及時覺察那窮奇妖獸奇襲極冰殿，解放萬妖，是屬下的過錯。請巨神尊上責罰！”李輕的話還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語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在整個萬神殿上空飄蕩。
“但釋放出窮奇妖獸靈體，給予她須彌法寶以及摧毀靈蓮池靈蓮的起因，皆因鎮妖門護蓮使者白星凉而起，此人才是一切禍事的罪魁禍首，愿巨神尊上明察！”
聽完這些話，白星凉倒是沒有感到意外。畢竟，此前在鎮妖門，夜神殿下已經表示出分鍋之意。
白星凉微微閉眼，感覺到那股柔風重新來到了自己周身，他笑了笑，沒有像李輕和塵無垢那般跪著說話，反而是徐徐起身，對著空蕩蕩的上空露出笑容。
“神尊大人，夜神殿下說的沒錯。一切皆因我而起，若要怪罪，星涼甘愿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