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副熊熊烈火的景象,目之所及盡是紅彤彤的一片,方才還是遍地的呼救聲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舌大口吞噬搖搖欲墜房屋的“噼里啪啦”聲,意識拖著我的身體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跨過磚石路上七倒八歪的橫梁和柱子,不時踩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具燒焦的遺體。
我一低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額頭流到眼眶,遮住我大半的視野,顫抖的手將這股暖流擦去,借著火光才看清這是血??赡苁菑姆孔永锾映鰜頃r被什么砸到頭了吧,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我要去水月湖,引起這場火災的元兇就在那里。
但這里和水月湖隔了一座山,在頭頂被砸出一個洞鮮血直流、左手被扭斷無法動彈的情況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那里。
但無論如何我也要走到那里,我相信她也一定在那里等著我。
沿著砂石路進入了山前的櫻花樹林,火光在茂密的林間投下斑駁的影子,樹林的盡頭便是山路的起始,經過搖搖晃晃的繩索橋時,看到潺潺流動的溪水上漂浮著一層灰燼,抬起頭便可以看到,蜿蜒山路上的燈籠都被點亮了,微弱的燈光照亮了光滑又凹凸不平的石階,跳動的火光與這漆黑的山路一道,營造出了一幅靜謐的景象,與身后的火海形成強烈的對比。
山上的燈籠只有在大人們上山砍柴,或者是節日期間才會被點亮,現在被點亮的理由只有一個——這是放火者留下的線索,她的目的就是把我引導至水月湖。
和火海里的炎熱不同,盡管現在是盛夏,夜晚的山腰是涼颼颼的,寒冷的風從山頂呼呼往下吹,腳下的火海卷起高高的濃煙,把整座山都照亮了,身旁的灌木林在狂風的撕咬下扭成千奇百怪的形狀,當我走到半山腰時,剛才穿過的樹林也逐漸被村莊的大火殃及,開始燃燒起來。
往下的山路燈籠越來越少,此時血滴答滴答地從眼角落下來,隨著太陽穴激烈的脈動,眼前出現了一根根粗壯的血管,它們時而擴張時而收縮,遮住了大半的視野,讓本來漆黑的山路更加模糊難辨。身體好像在告訴我,它已經達到極限了。
幸好多年走過的山路讓身體記住了這些復雜的岔口,拐過一個轉角,赫然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段彎彎曲曲的斜坡,斜坡的盡頭、在山巒環繞下如同托在手中明珠般的地方就是水月湖,為什么叫水月湖呢?可能是人們第一次發現這個湖時,湖水倒影著一輪皎月的原因吧。
我第一次是被好朋友瞞著爸爸媽媽帶過來的,她和她的玩伴們在湖邊建了一個小小的秘密基地,非要讓我去見識一下,次數多了,也就記住了來回的路。
越是遠離村莊,腳下的階級就變得越發冰冷,腳掌也變得越來越冷,失血越來越多,意識也漸漸模糊了,忽然膝蓋失去了知覺,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等我意識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仰面躺在地上,我試著抬起手,但它絲毫不我所動。
只能到這里了吧。
困倦孜孜不倦地想要將我的意識拉到虛空中,我一時清醒一時昏迷,最后睜開眼時,血液已經將我的一只眼睛浸潤了,透過另一半的視野,我看到了滿是星星的天空。
牛郎星、織女星、牽線搭橋的天鵝座,閃亮的大三角,這一切是多么的漂亮??!可惜這是最后一次了。
“四季,該醒啦?!倍呁蝗怀霈F一個聲音,溫柔得如同一潭湖水。
我一個激靈醒來,睜開眼睛卻看到的是漆黑的一片,坐在床上,捂著暈乎乎的腦袋,隨著眼睛逐漸適應房間的黑暗,我才看到陽臺的落地窗不知什么時候打開,北風正從大開的窗戶席卷整個房間,飄舞在空中的窗簾像一只幽靈,正對著床的地方是我的書桌,旁邊則是我心愛的書架。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沒錯,是我的房間。
剛才的夢是?
“四季,四季?!蹦莻€溫柔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但無論我如何掃視房間,也找不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四季,星月在這里?!?p> 突然感覺到頭發正被什么輕輕地撫摸著,我猛地回頭,看到了身披白衣的星月。
“四季終于醒啦。”
“星……月?”
“嗯嗯,星月就在這里。”
“剛才的夢是……”
“是的,四季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四季觸碰到了不可觸碰的事,所以星月要暫停四季的夢?!?p> “水月湖?四季不能去水月湖嗎?”
星月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星月露出這樣的表情。
“四季……四季是怎么知道水月湖的?”
“四季剛才做夢夢到了,四季看到了一場火災,從火海里逃出來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爬過一個山坡,準備去一個叫做水月湖的湖那里?!?p> 我想起不久前和婉清撫子去的夏守湖,夢里的水月湖居然和夏守湖簡直一模一樣,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霧依子帶我去的一個神秘的村莊,居然也和夢里的沒什么差別,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星月的表情但很快就回復了平靜。
“星月說的夢不是這個,這個夢要追溯到小玄青出現在四季房間的那個晚上?!?p> “就是四季發燒那一晚嗎?”
星月嘴角動了動,露出了稍瞬即逝的微笑:“嗯嗯,四季難道忘了嗎,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四季向星月做了一個約定,四季從學校畢業了,四季在畢業典禮上作致辭了,然后四季就來到了期歲縣……”
月光下玄青锃亮的斧頭、在畢業典禮上的致辭、離開常春鎮來到期歲縣的大學、和風草子重遇、圖書館的詭異事件,一個個片段像走馬燈那樣出現在眼前。
“這些都是……夢?”
“是的,在夢的最后,四季進入了那個圖書館吧?”
“為什么星月會知道……”
“是小云……是一個叫真紅的人告訴四季去找圖書館的嗎?”
“是的?!?p> “星月明白了?!?p> “不過把四季帶進圖書館的是風草子?!?p> “星月知道了,但四季要當心,四季可能被風草子欺騙了……”
“風草子騙四季?”
“是的,風草子說的東西都不可信,四季不可以和風草子走在一起?!?p> “星月有證據說明風草子在說謊嗎?”
星月沉默了,很久后才回答:
“沒有,但風草子告訴四季很多四季不應該知道的事,所以星月要阻止四季這么做。”
看到星月冷漠的表情,頓時一股無名的怒火在胸中升起,和婉清離開我時一樣,星月又想用這些謎語般的話語來控制我。
“欺騙?為什么騙我?從中學時代起風草子就是我的好朋友,難道她為了騙我,足足在我身邊待了6年嗎?”
“可能四季遇到的風草子不是真正的風草子……”
“那究竟誰是真正的風草子,真正的風草子不在這里的話,她還會在哪里呢?”
“星月不知道,星月沒法知道櫻花仙的事情?!?p> “你看,一到這些關鍵問題就開始跟我打哈哈了,你存在究竟有什么用!”
但星月的表情絲毫不為我所動,依舊像機器朗讀那樣一字一頓地說話:
“星月不是為了給四季解答問題存在的,如果確實需要四季知道的事,星月一定會告訴四季……”
“也就是說,不需要知道的事就不必說了是吧?然后在發施號令時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打發我,這就是你,不對,這就是你、媽媽和婉清一貫的做法對吧?”
“四季不需要知道無關緊要的事。知道這些是對四季有害的?!?p> 頓時,我感覺大腦在沸騰。
“沒問題,既然星月認為我是無關緊要的人,那么我也向星月你表明態度:我只相信對我說實話的人,不管那個是真的風草子還是假的風草子,但我不歡迎任何對我說假話或者是不真誠的人,所以,請你現在馬上從我房間里出去!現在!馬上!”
“風草子說的是假話?!?p> “你出去!別再回來!”
月光透過落地窗投在星月臉上,可她的臉上依舊死水般平靜。
“四季會后悔的?!?p>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相信你這樣的人!”
星月默默地消失在黑暗中。
我重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今晚房間的空氣異常沉悶,連呼吸都成為了負擔,但我得盡快入睡,不然我永遠都無法得知霧依子消失的真相了。
我重新睜開眼時,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墻上時鐘指著7點整。歡快的雀兒在樹枝上唱起了歌兒,燦爛的陽光經由翠綠的樹葉反射進入了房間,將盛夏的炎熱源源不斷地輸入到里面來,我剛拉開窗戶探出頭往外看,映入眼簾的是柵欄外反射著耀眼陽光的積水,一輛車緩緩駛過,濺起的水花如同一粒粒珍珠,最終又消失在瀝青路上。
這輛車停在了門口,還沒完全停下來,就看到爸爸在畢恭畢敬地等待著。
難道是有什么貴客嗎?我看了眼車牌號,嚇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來訪者居然是婉清父親!
車門打開,先是駕駛室里走出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打開后排座的門,微微一鞠躬后,走出來了婉清父親,以及婉清本人。在一片歡聲笑語,他們走進了屋子里。
我躡手躡腳走下樓梯,躲在轉角處偷聽他們的談話:
“想必你是清楚我今天來的目的吧?!眰鱽淼氖峭袂灏职滞烙辛Φ穆曇?。
“是的,但這種小事總裁您不必親自光臨,在辦公室里吩咐便是?!卑职终f。
“這次的合作是我們家婉清提出來的,來你家也是她建議的?!?p> 婉清提議的?
“叔叔您好!我是婉清,今天來這里,是想和你們談一下我們新產品廣告代言的事。”
代言?我聽得一頭霧水,怎么說都不可能找我爸媽代言的吧?
“是的,最近本司推出一款冬日服飾,主要面向對象是16~22歲的學生,初步計劃是在常春鎮的學校試行,然后逐步在整個期歲縣推廣開來,為了迅速在常春鎮上推廣開來,我們希望能請四季作為模特?!?p> 我驚得差點眼珠子掉下來。
“四季爸爸一定是疑惑為什么模特要選四季吧?如上所述,我們產品主要面向對象是中學生和大學生,你們四季年齡剛好符合,其次,你們四季的身……”
婉清咳嗽了一聲。
“身材還是比較合適的……最后一點就是,四季是我們這一屆的狀元,曾經在畢業典禮上作致辭,在我們學生這個圈子里擁有比較高的知名度,所以我們判斷,沒有比四季更合適的人了!當然你們不用擔心四季的薪酬,我可以以我們枝垂櫻的名譽擔保,要是產品取得成功,絕對不會虧待你們家四季的。”
“而且我得知,四季爸爸是希望四季學成歸來以后進入我們枝垂櫻集團,我認為這是給四季一次很好的鍛煉機會,您也不是這么想的嗎?”
客廳里陷入了一陣沉默。
“可是,四季現在還在縣上學習呢,拍廣告不會影響她的學業嗎?”
“這個您不必擔心,首先我們拍攝時間都是在周末,一點也不會影響學習時間,然后,針對她的專業,恕我直言,四季這樣的專業基本上就是檢測食品安全,來到任何一家公司都只會出現在工廠的流水線上,難道您就希望您的女兒畢業以后干這樣的活嗎?如果現在能讓她積累多點社會經驗,一定會對她的成長有幫助的!”
“好吧,我同意……”
聽到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沖向客廳,并故意在樓道里弄出“咚咚”的走路聲,居然沒經同意就擅自幫女兒做決定,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但當我出現在客廳時,他們依然不為所動,繼續談著他們的生意。
“拍攝地是在常春鎮嗎?”
我攔在婉清面前,對她揮揮手,但她好像看不見我那樣繼續說:
“這是當然的……內容也不太難,估計一個周末就可以了。”
我直接站在茶幾上,在上面蹦跳,對著每個人做鬼臉,但這都是徒勞的,我好像變成了個透明人。
“婉清小姐的意思是,這個周末嗎?”
“嗯嗯,如果兩位同意的話,還是希望本周末可以把四季接回來?!?p> “但,我們不用問一下四季的意見嗎?”
一直沉默的媽媽突然說,我媽媽終于替我說出了我的心聲!
“四季的意見肯定是要聽的,但當務之急是要把你們家四季從縣上接回來。如果四季問起原因的話,可以說是鎮上有新店開張免費試吃,四季一定會回來的吧。”
該死,我的弱點居然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把四季送回來以后,請務必首先把四季送到我家里,謹記謹記!”
“我明白了?!眿寢屨f。
“現在鎮上已經沒幾個正常人了……”婉清低聲嘀咕了句。
“對了,四季最近有對您說過什么嗎?”
這回輪到婉清向媽媽提問了。
“說過什么?”
“就是噬……縣上有什么什么緊急情況?”
“沒有,我每天都和四季聊天,如果有什么事四季肯定第一時間跟我說的。”
“嗯嗯,請千萬不要告訴四季是我讓她回來的?!?p> “我會的。”
爸爸分別和婉清還有婉清父親握手,他們兩個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整個房子發生了猛烈的震動,天花板上的吊燈瞬間像一條條橡筋那樣上下彈跳,桌上的杯子稀里嘩啦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飛濺到同樣搖搖晃晃的沙發上。
爸爸媽媽和婉清、婉清父親四人像是醉酒的酒鬼那樣想站起來,但最后還是失去重心倒在沙發上,玄關處的酒柜倒了下來,剛好卡在半開的大門上,外面的管家沖進來剛推門,酒柜就壓著門緊緊夾住他的手,頓時客廳里響起凄慘的哀嚎聲。
婉清爸爸則翻過沙發彎腰跑到門前,扶住了即將要倒下的酒柜,管家的手才得以解放,但緊接著房子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擺起來,吊燈的繩子一根接著一根斷裂,燈泡落在地上,隨著清脆的“鐺”聲碎片四處飛濺,爸爸飛撲過去抱著媽媽,用后背擋住了碎片,很快,絲絲的鮮血染紅了衣服。
突然頭頂上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我抬頭一看,天花板上不知什么時候裂開了一道大口,白灰落得滿地都是,墻體迅速沿著裂縫剝離,很快就有一大塊吊在空中,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而正下方是爸爸媽媽。
“爸爸!”我喊了一聲。
沖過去想要拉開爸爸,但手觸碰到他衣服的瞬間就從他身體穿了過去。與此同時,伴隨著“轟隆”一聲,天花板的墻體掉了下來,揚起的灰塵迅速充滿了整個空間,眼前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四季!”
“唔……”
“四季!起床啦!”
迷糊地咪開眼睛,一道刺眼的光瞬間涌進來,看到風草子在我床邊一邊手慌腳亂地換衣服一邊喊我的名字。
“我是在……”
“地震啦!我們趕快出去!”
一陣搖搖晃晃的感覺伴隨著感官回到我身體內,我慌忙披上一件衣服,風草子打開門的瞬間,清新的空氣便帶著尖叫聲涌進來。
“昨晚你回來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搭理我就直接睡下了,昨晚你到底怎么了?”下樓梯的時候風草子對我說。
但是關于昨天離開圖書館后的印象,我可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剛才來消息了,地震是從我們鎮里傳來的?!?p> 我猛然想起剛才家里的一幕,連忙打開手機,胡亂地翻著早間新聞,將搜索范圍限定在常春鎮,然而,一則讓人寒心的標題映入眼簾:
常春鎮今早發生地震多數建筑物受損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