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當今皇后一再被貶,今日已然要打進冷宮了。”
“發生什么事了?說來聽聽。”
“我昨兒個聽外頭的侍衛說,好像是謀害皇嗣!”
“這么狠毒?嘖嘖嘖。”
“可不是嘛…”
冷宮的守衛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冷宮,是一座活死人墓。
最后,他還是親手將她送了進來,關在這座不見天日的地方。
走進這個門,玉卿就想的很通透了,從踏進皇宮,她就進了這座活人墓,如今,不過是從一個墳坑遷到另一個墳坑罷了。
九年,他留給她的,就是面前這座破舊的木屋子,其余的,什么也沒有。
這段感情總算沒了,她總算失去他了,突然心里似是有些踏實,失去比擁有踏實多了。
風光無限的平民皇后,曾幾何時也是風靡民間話本子里的傳奇女子,如今打入冷宮,也是人人唏噓。
君嵐幾乎是跑著從護國寺回來,可勤政殿那個男人橫眉冷目,只是冷冷著說:“求情者,同罪!你也不例外!”
站在一旁的緒千世適時站了出來打著圓場:
“皇上,消消氣,嵐兒也不是有心的,她不知道事情原尾,嵐兒,向你哥哥認個錯,這件事,皇上的確有他的決斷……”
“哥,從無到有,你可還記得曾經陪你舍生忘死的女人,到底是誰!”
“我的事,還不用你插手!”
空氣劍拔弩張,
緒千世上前拉扯了一把君嵐,
“…嵐兒,你別說了,為了那樣的女子同你哥吵不值得……”
君嵐一把甩開她的手,以至于她不注意后退了幾步。
“你知道什么?”
暄和一個箭步上來用力攥緊君嵐的手:“你又知道什么?”
“哥,你為了她兇我?”
“……”
“你果然…變了。”
“君嵐!”
君嵐的眸子里泛著淚花跑出了勤政殿,他真的變了,她見過他們相愛的樣子,如今她才更加明白,他徹徹底底的變了……
冷宮外面,是一層一層的重兵把守,君嵐站在門口,被鋒利的劍鋒攔住了去路。
她只能隔著厚墻大聲呼喊著,
“嫂子!”
可是,這院墻多厚啊,一層層的宮殿里頭,根本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到,像一個鐵桶。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帶著哭腔,終于無力的蹲了下來,她無能為力…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猛地起身,瘋狂的朝宮外跑去…
還有一件事,她可以幫的上!
十月初八,宮中下了第一場雪。
沒有鵝毛飛絨,只是雪頭子,趁著夜深一顆一顆,突如其來的砸在瓦片上,細細碎碎擾了玉卿一夜的清夢。
翌日,天剛蒙蒙亮,玉卿就醒了。
日子過得很快,快的眨眼就是幾天。冷宮里什么也沒有,玉卿偶爾也會冷的直發抖,幸好君嵐隔幾日就送來幾大壇子美酒,總算讓她安安穩穩度過了這段難熬的日子。
離過年還有…唔不多不少一個多月罷。君嵐還在長安說明她還有一個多月的好日子可以過。
于是她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酒鬼。
喝酒,成了這個世上,她唯一的靈魂獻祭。
冷風蕭瑟,秋意深長。
獨坐廊下痛飲,迎著朦朧的月色,人生,不過如此。
醉生夢死,何必清醒?
梅園的后墻角,有一座矮矮的破舊的小廟,約莫到小腿肚的高度,落滿了灰塵。
玉卿時常經過也覺得奇怪,卻也會信手拜一拜。
直到那日,收到君嵐托人送來的酒,玉卿打開聞了聞,香氣四溢,好久好久沒有喝酒了,重新沖入鼻腔,仿佛喚醒了她沉睡許久的靈魂,于是便干脆坐在后院喝了個伶仃大醉。
喝之前倒了一杯在小破廟面前,也算進點香火,共住一個屋檐總要表下心意。
奇怪的是,那天,她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
那日,她醉后,身形不穩,搖搖晃晃的回房,但路卻越來越不聽話,晃來晃去,讓她走不準道。
跌跌撞撞間,她竟走向了院子里的井口!
就在恍惚間要掉下去的一瞬,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腰,輕輕一帶,她便牢牢實實又坐回了院子里的桌子旁。
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玉卿有些好奇。
“你…嗝!你是誰?”
玉卿拿個酒瓶的手指著面前這人,只是眼前太過模糊,除了看清來人一身青衣以外,他的面貌全然不知。
“喝了你的酒,救你一命應該的。”
他的聲音溫柔的像三月第一縷春風,撓的人心頭癢癢。
玉卿搖搖晃晃的,朝他走過去,想看清他的模樣,只是路越來越晃,她幾乎看出了五個人的重影。
她氣急敗壞的道:“這路嗝喝多了,快,幫我扶著它!”
面前這人,不由得挑眉一笑,抬起紙扇將她重新按回石凳上。
于是………玉卿就記得她不知何時盤坐在了石桌之上!
抱著酒壇朝這人吼著:“繼續喝!”
“好!”
他不慌不忙坐在一旁,明明十月的天已經冷的足矣讓人發顫,他卻依然一手紙扇搖的起勁,可是……好好看啊…
許是眼前朦朦朧朧,許是腦子不大清醒,她總覺得這人的氣質太過獨特,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子嫡仙下凡的模樣。
“這冷宮無趣的緊,若是沒你陪我喝酒,日子該怎么熬?”
“你若是覺得日子無趣,我以后天天來尋你,如何?”
“哈哈哈哈,那太好了!這冷宮空蕩蕩的,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意思,嗝…你叫什么名字?”
“幸川,家中排老六,你可以喚我六郎。”
“六郎!我叫…嗝…”
“我知道,如玉卿人。”
“害……我其實不喜歡這個名字嗝。玉卿這兩個字,太柔弱了些嗝,我想換個名字。”
“恰好我還沒習慣你的名字,現在改一個正好。”
“知嗝鳶,如何?”
“知書達禮,鳶飛魚躍,嗯,襯你。姓什么呢?”
“無嗝姓。”
“唔,倒也……特別。”
“哈哈哈哈哈嗝…喝!”
又是一日醒來,昨夜的一切像一場風花雪月的美夢,卻又像真實發生的,她一時有些捉摸不透。
且奇怪的每次她醒來都會毫發無損的在小木屋里醒來,頭也不疼。
嘶,這著實不像從前她醉后的樣子,難道她醉呼呼的自己跑回來睡覺了?還是這酒是什么新的進貢之酒?喝了沒有頭疼的后遺癥?
唔……君嵐果然夠義氣。
這日,玉卿如常,到門口領些飯食,君嵐身旁的小七早早的站在門口等著了,遞了些銀子給守門侍衛,他們倒也識趣,樂呵呵的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佯裝不知。
“娘娘,這是主子吩咐奴婢帶來的,天寒地凍,得多吃些暖胃的。”
說罷,小七拿著一個巨大的飯盒遞了過來,
“替我謝謝她,還有之前……跟她說一聲對不起,那時候是我語氣太過了。”
“娘娘,你可千萬不要這么說,我們主子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去的!”
回到屋內,玉卿沖著手掌哈了口氣,又來回搓了搓,手心才慢慢緩和起來,打開飯盒,里面赫然是一個古董羹!
玉卿有些驚喜,君嵐這丫頭還記得自己愛這一口。
飯盒旁的小格子里,放了些雞肉白菜蘿卜一些處理好了的菜,看來,今晚是個好夜。
午后,陽光有些微斜。
快入冬的陽光都有些耍流氓,看著太陽亮崢崢的,實則沒有半點暖意,冷風迎頭刮開,許會在太陽底下凍成冰。
玉卿拿著剛溫好的酒,如常坐到亭子里,路過小破廟,如常敬了一杯酒,剛溫好的酒,香氣格外吸引人。
亭子靠近圍墻,正當她落座便聽到外墻的守衛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昨晚,皇上破格迎了一位舞娘做了答應!貴妃娘娘當即黑了臉!你不知道當時場面多熱鬧咧!”
“緒妃娘娘倒是個聰明的,半句怨言沒有還幫著皇上安排,嘖嘖,真真是個溫柔敦厚的娘娘。”
“誰說不是……不過那位清答應長的極美!”
“這后宮又有哪個是個歪瓜裂棗的?”
“你不知道,據說那張臉長的跟這里頭這位神似!”
“難道皇上還是念著這位娘娘?”
“誰知道呢…”
外頭的聲音忽大忽小,玉卿拿著酒壺倒酒的姿勢停頓了許久,以至于酒溢了滿桌都還不自知。
一陣冷風拂來,寒意席卷全身。
他好像很愛她,但又好像不愛她。
他總要在她自以為徹底放下他的時候,又突然出現在她的世界里,讓她覺得這些日子的努力都是白費。
人心總是有窟窿,填滿一個,又長一個,至死方休。
玉卿舉杯一飲而盡,他們兩個就像兩個前世冤家,分分合合,離離散散,終究還是糾纏在一起。
酒過三巡,陽光落去,只剩下無邊的愁緒和涼意,玉卿喝的臉紅撲撲的,眼神迷離。
“披件衣服罷,天冷,莫吹風。”聲音從遠處傳來,驚回了她的思緒。
是誰…
她愣住了一秒,呼吸停止著一下,等待著從黑暗里走出來的身影,腦子里還在猜想是誰,這一秒好像過了很久……
一席青衣從廊下轉角處不慌不忙的向她走來,一把紙扇不急不緩的輕輕扇動著。
在冷宮的半個月,她都是在半醉半醒之間游離,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可即便這樣她也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個幻影,絕不是他。
“你來了。”
“我來了。”
“坐過來喝!”玉卿說著站起身要去迎他,就在玉卿快要倒下一瞬,他飛身而來穩穩的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醉了,就不要亂跑。嗯?下次記住了?”他將她穩穩的放在石凳上,一字一句的叮囑著。
“記住了,嗝…”
玉卿模模糊糊將酒壺噸噸噸的往嘴里倒,半響,酒壺里最后一口也消失殆盡,她發瘋似的嗤笑了起來。
她忽然看到了暄和,坐在她的身旁,玉卿醉歪歪的撲了過去,將他死死的抱著,低低的哭了起來:“你別走,求你了。你別走好不好啊……”
“好,我不走。”
暄和今晚,格外的溫柔,他的雙手抱著她很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似乎有水滴落她的脖子上,燙的她心頭發顫。
“你不要哭,我現在就剩半條命了,只要你回來吖,剩下的半條命也給你好不好?”玉卿撫摸著他的頭發,像從前那樣,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每每埋在她胸口哭泣的時候,她就是這樣輕聲細語的哄著他。
她閃著溫柔的目光,討好又卑微的語氣,掃過了他的心尖,讓他心里狠狠顫悠了一下。在亭下的昏暗光線里,玉卿好像有了平時看不到的獨特嬌媚。他看著她,忍不住吻了下去。
他左手忽然扣上她的脖子,玉卿感覺到他俯身探了過來,鼻息暖暖的噴到了她的臉上,然后是兩片薄薄的唇,清泌,清涼。
就這樣好像很久,好像又一瞬,像是雪花飄落在冰面上剎那間的凌結。
正當玉卿驚嚇的酒意清醒的一瞬,他輕輕劃過她的唇……
“嘴角的酒莫要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