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卯時初刻,對綦江這個小城來說,這個點外面照例是沒人的,除了一輛黑色馬車。
“張哥李哥,早啊。”城門兵丁似乎早已習慣,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
“嗨,又一個,困死我了,又麻煩弟兄們了。”馬車上,一個皂衣大漢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另一個人笑了笑,這便出了城。
馬車熟練地駛向城外某個山崗,二人熟練地從車上拋下一個東西,一切那么自然,似乎已經重復過無數遍,盡管這里是亂墳崗。
“好好的公子哥,可惜了,下輩子投個好胎。”
“走,回去睡覺去。”
沿著來路,馬車又咯吱咯吱回到城內,回到令人膽寒的綦江大牢。或許天色太黑,馬和人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們拋尸的那一瞬間,“尸體”的小指抽了一下。
“哎呦,好疼。”楊可棟是被疼醒的,盡管腦子里還是迷迷糊糊,痛覺神經卻很清醒,地面灌木的枝刺與皮膚的親密接觸成功喚醒了他的意識,確切說,是喚醒了這個身體里此時混沌的靈魂。
清晨的風帶有絲絲涼意,很能令人清醒,不一會,楊可棟便睜開了眼睛。
“怎么這么多灌木?我在哪里?發生了什么?唉,喝酒誤事啊。”楊可棟抖了抖渾身酸痛的身體,“好像還是站不起來。”當他視線不經意掃過身體時,剛才還動不了的身體如彈簧般彈了起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穿透整個樹林的哀嚎。
“媽呀,這是什么地方?這不是KTV嗎?怎么一個人可沒有?同學呢?怎么辦?!這里怎么這么臭?啊!這是哪里?啊!”
彈跳起來的“尸體”看到周邊這么多真正的尸體,差點又變成了尸體。
幾個小時之前,楊可棟還是一名春風得意的學生,作為建筑老八校,當地唯一一所雙一流大學的畢業生,他毫不費力便簽了一個年薪25W的offer,這對東部名校的學生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西部本科畢業能拿這個數額已經很難得了,更重要的是這個薪資竟然是知名企業開出的,而且不是外派非洲。連輔導員都稱贊他“可棟,不愧是棟梁之材”。簽了工作,志得意滿,楊可棟便開始了吃喝玩樂的咸魚生活,畢業季自然少不了應酬。在畢業前最后一個場合上,楊可棟從飯店轉戰燒烤攤,又轉進酒吧與KTV,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掐掐有知覺的身體,楊可棟慢慢緩了下來,不管怎樣,活著就是萬幸。而酒精的影響似乎并沒有隨著時空變化而消失,此刻楊可棟仍然迷迷糊糊,不過腦子里似乎還有什么別的東西。“萬歷二十三年”“征朝鮮”“楊家”“播州海龍屯”等字眼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What?萬歷?我還是叫我?這是穿越還是平行宇宙?我怎么趕上這種事了?”
楊可棟坐在地上,消化著腦海里的新東西,隨著時間流逝他的腦海也越來越清晰。自小成績優異的他不明白這是什么原理,但卻知道了自己姓名沒變,還是叫楊可棟。而且好像來頭不小,是播州土司楊應龍次子。
“有點意思,我成富二代了?”楊可棟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略顯猥瑣的微笑。但隨即,他便笑不出來了。小楊同學雖是工科狗,但也學過歷史,知道萬歷三大征。1600年,播州楊氏在24萬明軍下撐了三個多月便徹底完蛋,楊應龍被殺,其子楊朝棟等69人被押往京師斬首。“等等,現在是萬歷二十三年,也就是說還有五年時間?”楊可棟掰著指頭,喃喃道。
“哎,不管了,活過今天再說,好酸啊”楊可棟爬起來,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地方,廢話,這是亂墳崗,正常人誰愿意來?再說大清早在這里被人發現肯定會被人覺得可疑,再被抓緊去就糟了。因此楊可棟不顧身體酸痛,強行站起來準備離開。
猝不及防來到一個新世界,沒人能立刻適應,這位21世紀的“可棟之才”勉強掙扎著走出這片亂墳崗,剛到不遠處一片樹林就攤在地上了。當然,沒法立即適應也不代表完全不適應,在經過兩次大哭三次迷茫四次長嘆后,小楊同學終于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
活下去,說得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
楊可棟身無分文,身上玉佩等飾品也被獄卒刮的一干二凈,畢竟在他們眼里自己已經死了,一個死去的人質需要什么財物?自己非但身無分文,連任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沒有,途徑衛所驛站很容易被當成逃犯查獲。即便能證明自己身份,被官府的人遇見,也免不了再次身陷囹圄。
“綦江肯定不能去,去了必死。也不能貿然趕路,我沒路引,一旦遇到盤查必然會被扣下。隨便去人家里也不安全,誰知道會不會告發我。安全點的話,要么山間小路,但我不知道路又沒食物,無異于找死,要么找隊人混進去?對,這倒是可以,危險相對小,可以賭一下。剩下的就看演技了。”
楊可棟沿著大路的方向在樹林和田地里走了一段,以便盡量和綦江城拉開距離,接著他尋到一處視線不錯但不太顯眼的樹林,在那里一邊休息,一邊守株待兔。
坐在地上,楊可棟終于有時間仔細思考規劃,根據融合的記憶和前世所知道的知識,楊可棟知道自己這是剛從朝鮮戰場回來。自己這輩子的便宜老爹屢屢犯事,朝廷因為壬辰倭亂,暫時沒時間管,因此令他帶播州土司兵馬去朝鮮打仗贖罪,這個老爹讓楊可棟帶了幾千人去湊了湊數,戰爭結束后,大部分人都回來了,但自己在重慶被重慶知府“盛情款待”,留在了綦江監獄,并以自己為人質向播州索要四萬兩贖金,沒想到贖金還沒齊,人便因虐待和生病嗝屁了。而自己前世在畢業那段時間太嗨,整天晝夜顛倒在外面喝酒唱歌,身體承受不住于是猝死,可能是老天爺和自己開玩笑,自己來到了四百年前,和這個同名同姓的身體結合了。
想到這里,楊可棟決定好好珍惜這輩子,活出個像樣的人生,不及他進一步細想,遠處傳來了轔轔的馬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