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時節,夜里的風已透露著微微涼意,小桑手里拿著個黃銅暖手壺,輕推了門進屋,見沈夢惜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掩著翻開的書,倚靠在黑漆圈椅上,眼睛微微閉著,好似已然入夢,小桑躡手躡腳地從柜子里拿出一條乳白色的羊絨毯子給蓋上并順手將暖手壺塞進毯子里,手還未從毯子中抽離,便聽見沈夢惜問道:“父親可回來了?”小桑走到窗前,用手拉了拉窗簾,踮起腳探著腦袋往外看了看,見到院子里停的黑皮汽車,才一臉篤定地回答:“老爺許是回來了,”沈夢惜揉了揉眼,弱弱伸了個懶腰,便起身朝屋外走去,到了前廳,卻未見沈父的身影,只見手里拿著毛巾,正忙活著打掃的崔媽媽。
“崔媽,你可見到我父親了?”
“老爺剛進了書房。”沈夢惜正想朝著拐角處的書房走去,卻被崔媽媽一語攔下,“我勸小姐還是呆會兒再去吧!”
“怎么了,父親今日可是發生了什么不愉快嗎?”
崔媽媽一邊仰著頭清理著窗臺邊的紅木柜上方沾染上的灰塵,一邊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剛剛我在前廳奉茶時,見老爺神情凝重地進了書房,只讓張管家一人隨著,還特地吩咐幾個丫頭在外候著,不讓人進去,瞧著應該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沈夢惜本想找父親商討商討自已去報社工作的事,見此情形也只好不了了之了,拖著困倦的身體回房尋了件舒適的衣服換上,便倒頭睡下了。
與睡得正香甜的沈夢惜相比,書房內的沈父沈母今夜卻難以入眠,前些日子沈靈筠的藥莊出了點問題,似是孔老爺在背地里幫他給擺平了,沈靈筠本來還納悶,孔老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如今卻如此大方將他的遇上的麻煩給解決了,還將自已花大價錢從別人手中購來得準備作為答謝的翡翠給退回了,原來是動了其它的心思。
今個兒傍晚,沈靈筠前腳剛回府,孔府后腳便托人帶來一信封,沈靈筠本還以為是找他談合作的事,卻不料是一封庚帖。
沈母朱氏進了書房,見沈靈筠愁容滿面地坐在沙發椅上,書桌上放著一個信封袋將那封庚帖半掩著。沈母覺著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便細聲細氣地打探道“孔府托人送來的書信上說了什么。”
沈靈筠皺了皺眉撫著額說道“孔老爺剛派人送來了庚帖”
朱氏似乎還有一絲驚喜“孔府實業根基雄厚,咱們家夢惜嫁過去也不至于辱沒了,老爺為何這般愁容。”
沈靈筠無奈搖搖頭“當初說你不懂商界慣用的這些個伎倆,你還覺得委屈了,你知道他許的是他哪個兒子嗎?”
“難道不是在督軍手下當職地孔鈺軒?”
“你覺得若是為孔鈺軒求親的話還會想著法子費盡心思地攀咱們這等親戚嗎?”沈靈筠一下子站起,將桌子上的庚帖拿給沈母朱氏看。
朱氏接過仔細翻看,眼神從剛剛期待轉變為疑惑“他家小兒子不是外出經商遇難前些日子才給尋回來嗎?”
沈靈筠朝著張管家的方向招了招手,張管家便立即接下了這話茬。
“夫人,我暗地請人調查過了,他那小兒子事實上并不是遇難,而是他父親怕丟了顏面才如此說的,他那兒子幾年前不知怎么得染上了鴉片,孔老爺將他從大煙館子尋回時只剩一口氣了,孔家老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從閻王爺那兒給拉回來,命是給救回來了,卻得了瘋病,孔老爺請了不少大夫都沒能給醫好,前些日子一號稱能逆天改命的算命先生突然去他府上說是有法子能給治好,孔老爺信以為真,便花了幾十大洋求那法子,那算命先生便說要為他娶一門八字相合的妻子便能治好這瘋癲之癥,依我看什么算命先生呀,整個一江湖騙子,但那孔老爺也是被急昏了頭,還真把這方圓十里的適宜婚嫁的姑娘都給調查了個遍,這其中多半也包含了咱們小姐。”
朱氏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拍了拍桌說有些氣憤地說道“我說呢?前些日子那孔府的三姨太突然約我打牌,還問咱們家夢惜是否尋了人家,又追問著要了夢惜的生辰八字,我當時就沒想有這么一茬便給說了,原來是憋著這股子壞水呢”說著便立即招呼張管家“讓司機給退回孔府去吧。”
“你這婦人不僅糊涂,做事還莽撞,你也不想想他孔世雄是何等人,那黑白倆道都有他的人,若是直接給回絕了,不是當眾給了他難堪,那日后定會沒了咱們好日子過”沈靈筠一邊說著一邊用來回走的腳步聲來平息自已內心隱隱的擔憂。
“那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夢惜就這樣嫁給這樣一個瘋子呀!”朱氏開始哭哭啼啼起來。
“你著什么急,我這不是在想法子嗎?”
沈靈筠突然停住腳步,吩咐張管家去將一家商鋪的票據給拿來。有些不舍地說“孔老爺之前一直打我那間鋪子的主意,明日我拿著這個作為回絕此帖的一點補償,在找他好生說道說道,他畢竟是個生意人,定是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的。但我也不能保證他能就此就放過我們夢惜,所以為了夢惜的安危,先把她送去上海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沈母小聲應允道。
翌日清晨,沈夢惜睡眼朦朧中感覺自已的床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不禁嚇得差點叫出聲,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沈母。
沈夢惜撫了撫胸口忍不住抱怨道“母親,你這一大清早的來我房里干什么,嚇我一跳。”
沈母用手順了順沈夢惜耳邊的碎發,一臉慈祥的望著她。
“沒什么,只是過來看看你睡得是否安穩?”
母親反常的舉動讓沈夢惜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便有些擔心地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昨個兒聽崔媽媽說父親回來時的表情好像有些嚴肅。”
沈母擔心沈夢惜看出些什么,便低垂下眼,略顯平靜地回答“能有什么事,還不是就是你爹商鋪子的麻煩事兒,現在都解決了,你不必擔心。”
“那母親過來可是有何事要講?”
沈母起身,背過身子給沈夢惜養的那盆文竹澆完水后才說“你可還記得你兒時日日黏在你后面的那弟弟。”
“可是上海叔父家的弟弟?”沈夢惜似乎對其印象極其深刻。
“對,他不是常打電話讓你過去看他嘛,你要不然抽個時間過去瞧瞧他,想當初我們一家去上海可沒少麻煩人家,如今過了這么些年了,你父親一直忙于生意上的事也未能前去拜訪拜訪,不如你去趟上海幫你父親去探望探望你叔父一家。”還未等沈夢惜回應,她便吩咐管家去訂當天下午去往上海的車票。
沈夢惜雖心底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有些急促的安排充滿了疑問,但嘴上還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