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屑、血沫、脂肪和碎肉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而荀禮的視角已經脫離了天行的身軀，一躍而入半空，俯瞰著驚亂的眾僧。

　　不過一二息的停頓，便穿破房梁，直沖云霄，少林寺的縮影在郁郁蔥蔥的少室山中只剩下了幾點朱紅。

　　白凈的天空中偶爾經過幾只飛鳥，又很快被荀禮拋在身下，四周忽然被白茫茫的云氣所籠罩，再之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昏暗的死寂。

　　荀禮等得有些無聊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男人的哭泣聲，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他說的話。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啊……”

　　“不知道……”

　　“我不敢去看……”

　　“……血流了很多……”

　　嗯？

　　荀禮嘗試著睜開了眼睛，柔和的路燈燈光灑了下來。

　　回到了現實世界嗎？

　　他扭過頭，一個身穿藍色工服，脖子上搭著條白色毛巾的男人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耳邊接著電話，語無倫次地說著什么。

　　荀禮嘗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沒有任何的障礙和痛楚，可身上和地下那已經半干涸卻還殘留腥味的血水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夢。

　　……所以我現在該做什么？

　　他并不想現在爬起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這樣他和肇事司機都會很尷尬，甚至可能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平心而論他確實很想把肇事司機賠個傾家蕩產，可自己現在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報警后警察來了怎么說呢？地下這一灘血水是我的，要不是有超能力我剛才差點就死了，一定要為我做主啊警察同志！

　　想想就頭皮發麻。

　　可老這么躺著也不是個事兒啊，自己在劇本世界里過了一個多星期，可現實世界似乎還沒怎么變化，這司機等會兒萬一腦子抽抽了，開車再碾一遍怎么辦？

　　最好的方法是等他肇事逃逸，然后大家都當無事發生。

　　如果劇情可以這么演的話。

　　“……喂喂喂？聽得見我說話嗎？”

　　熟悉的聲音。

　　“好像可以。”荀禮這么想著。

　　“可以就行，抱歉，剛才上了個廁所，沒能及時處理您這邊的業務。”接待員9527說道，“您可以自由離去了，關于入職后的相關資料文檔我會發到您的手機上……對了，您短時間內不會換手機吧。”

　　“大概吧……如果沒摔壞的話，嗯，很不巧，壞了，不過手機號不會換吧。”荀禮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蛛網般的屏幕。

　　然后才想起來自己正在扮演個昏迷不醒的人。

　　他猛然回頭朝著肇事司機的方向看去，卻見他原本因哭泣而顫抖的雙肩停了下來，整個人在夜里的風中忽然呈現出詭異的靜止狀態。

　　“不用擔心，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了。”接待員9527繼續說道，“不過您最好還是趕緊離開。順便我這里給親做個簡短的推銷，您需要一款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手機嗎？我這里正好有一款糯雞鴨3000Plus正是這樣的優質之選，原價250靈華，現價只要98，只要98，你還在猶豫什么……”

　　什么鬼？

　　荀禮隨口來了一句：“打個對折吧。”

　　“好的沒問題，那么49靈華您就可以獲得這款本機構精品之作，靈華已經從您的賬戶中扣除，定制手機將于12小時內發放至您的身邊，入職資料也將一并發放，請留意查收。最后恭喜您通過本委員會的員工考核，您現在隸屬于委員會管理下的外勤部，編號192775，今后共事也請多多指教。”

　　接待員9527飛速地說著，然后斷開了連接。

　　……我被坑了嗎？

　　荀禮搖了搖腦袋，站起身來，身上的血水和污漬悄然間褪去，見怪不怪了。

　　他繞到了肇事司機面前，恐懼夾雜著悲傷的表情凝固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臉上，淚水還掛在鼻翼，通紅的雙眼一眨不眨，黝黑的手指緊緊地攥著老式非智能機。

　　想了想，他還是沒有對司機做什么，只是走到卡車前用力留下了一個皮鞋印子便轉身離去了。

　　手機壞了也叫不了打車，他沿著路燈一路向前，感受著體內那似有若無卻真實不虛的內力在經脈間流淌，他忍不住哈哈地仰天大笑。

　　直到附近有棟居民樓上傳來一聲“神經病”的謾罵他才悻悻地收聲。

　　走了快有半個小時，他才看見了一輛空客的出租車，好在包沒丟，現金還有點在身上。等會到家已經是半夜一點了。他按開了出租房的客廳燈，甩掉了皮鞋，撲在了沙發上，倒不是說多累，事實上他沒有半點困意，只是一種回歸現代社會的愜意使然。

　　當他把埋在靠墊里的頭拔出來的時候，一個嶄新的手機包裝盒已經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

　　拆開后是一個全面屏的智能機，這讓他松了一口氣，聽見“糯雞鴨”的時候，他腦袋里閃過了一系列的懷舊畫面，本來就是被人套上了套，要還拿塊搬磚回來可太讓人郁悶了。

　　開機之后，黑色的屏幕亮起了一行字。

　　歡迎，員工192775。

　　流暢的動畫，簡潔的主界面，各類應用也和平常的手機大差不差，在下方有兩個標記著紅色數字1的應用，一個名字是“出勤記錄”，另一個是“淵海郵箱”。

　　荀禮首先劃開了出勤記錄，彈出了如下文字：

　　【姓名：荀禮】

　　【員工號：92775】

　　【出勤次數：0】

　　【劇本次數：1】

　　他順著點開來【劇本】一項，其中只有一條細目，叫【員工入職考核】。

　　【火工頭陀叛逃少林事件】

　　【劇本簡介：略】

　　【劇本類型：入職考核】

　　【劇本容量：單人】

　　【劇本完成度：71%】

　　【劇本貨幣結算：1250靈華】

　　【劇本物品結算：返回骨片；尸毗王像；火工頭陀的武學精魄】

　　【綜合評價：乙上】

　　中規中矩吧。

　　荀禮返回了原先的界面，又點開了淵海郵箱。

　　“您有一封新郵件由員工號9527的賬號發送，是否查看？”

　　【淵海員工入職須知】

　　1.入職后須定期執行外勤任務，頻率視員工等級與所屬部門而定（當前為一月一次），新員工前三次外勤可選擇替換為劇本任務。

　　2.淵海不以除員工等級外任何強迫的方式限定接取任務的范圍，員工可自行在【公告】軟件中尋找合適的任務。

　　注：劇本世界為委員會額外提供以供培訓員工，選擇以劇本世界替換外勤任務，劇本種類不可選擇。

　　3.禁止對外泄露淵海一切信息，違反者予以開除。

　　4.禁止在劇本世界、外勤任務之外的任何場合使用超自然能力，違者視情節輕重予以相應的處罰，輕者繳納靈華，重者予以開除，造成嚴重后果的交由司法機關審判。

　　5.本委員會下屬各機構、主管部門一覽。（詳情點擊附件1）

　　6.本委員會提供專用社交平臺和購物平臺供員工使用，軟件請自行在專屬機應用商店已購列表中下載，使用中遇到問題或是改進意見請聯系技術部。（聯系方式見附件1）

　　7.專屬機更換綁定請聯系人事部。（聯系方式見附件1）

　　8.員工離職申請發送至人事部。（聯系方式見附件1）

　　注：不得在下一次任務期限屆滿前三日或執行任務過程中提出，否則離職時間視為執行完畢下一次任務后。

　　9.請不要嘗試聯系您的接待員，任何在淵海以接待員身份主動要求會面的都是詐騙，請聯系安保部舉報。（聯系方式見附件1）

　　10.您的接待員在指引過程中有任何欺詐、脅迫或其他違規行為（違規行為列表見附件2），請聯系內務部舉報。（聯系方式見附件1）

　　看到這里，荀禮面無表情地返回了主界面，打開了應用商店，下載了名為“淘貝”的購物軟件，琳瑯滿目的花哨界面和某軟件如出一轍，他在搜索欄輸入了“糯雞鴨3000Plus”。

　　搜索到的商品價格為25靈華，當然，細心的荀禮并沒有漏看被劃了道線、顏色是灰色的原價250靈華，以及25靈華左邊的“促銷價”三個字。

　　翻開評論，近期高贊的第一條好評是這樣說的：

　　“作為一款十多年前的老機型，雖然功能和性能上稍有不足，但復古的造型還是很令我們這些老員工懷念的，想到當初這款手機陪伴我的一年多時間里，我們一同走過了無數腥風血雨，她沒有碎在戰場紛亂的馬蹄下，也沒有毀在邪惡巫師的大裂解之下，她只是……過時了，誰還沒有一顆喜新厭舊的心呢？當我悵然回首，卻已經找不到她被我放在哪個陰暗的角落了。貨收到了，是正品，不是翻新機，出廠號還是奧運年的。她的美貌一如當年，但她不是她。”

　　荀禮看著眼皮瘋狂跳動，最終忍下了這一口惡氣。

　　如果員工號代表入職順序，那么四位數的接待員9527明顯比自己這個六位數的萌新資歷要老上太多，敢這么玩自己，還無所畏懼地發來這樣一份入職須知，連如何舉報都寫的清清楚楚，顯然是有足夠的底氣在。

　　沒必要，不值得，這算什么，就當請前輩的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