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幾棵樹的斜后方,穩步走來一霞姿月韻的謫仙男子,他迎著陽光,身后拖了一條長長的暗影。
男子一襲廣袖藍袍,內里襯一件交領玄衣,身姿挺拔修長,玉冠烏幕點翠,格外清雅高貴,不容褻瀆。
趁著白無藥出神贊嘆,這家伙唇角含笑,上來就拉住她的手,用五指一包,自然垂在身側。
白無藥低頭盯著兩只手看。
聽得他聲音也是無比的自然:“誰說她不能跟我走?夫唱婦隨,她只能跟我走。”他在“只能”這個詞上重重咬了一下,微頓,“夫人,你說對吧?”
“呃……不對。”白無藥的注意力從手上挪開,有些話,是時候說清楚了,擇日不如撞日,白無藥果斷道,“令云,你就要走了,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的交易到此為止吧。”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彼時一拍即合,此時好聚好散,她淡然如風如露,合也瀟灑,分也瀟灑。
“到此為止?”沈令云眉間輕輕擰了擰。
“我會自己想辦法找無歇的,你呢,可以從了冷賦雪,也可以找別人扮夫妻替你擋桃花,總之……唔!”白無藥話沒說完,手掌上便傳來一痛,雖不怎么強烈,但事發突然,她不由自主呼了一聲。
沈令云握著她,垂眸冷颼颼瞅她兩眼。
白無藥忽閃忽閃睫毛,捏她做什么,她說錯話了嗎?
蕭子鴻突地拉住她另一只手,莫名喜道:“哈哈,果然叫顧長塹猜對了,你跟沈令云根本不是夫妻!擋桃花?哈哈,像是沈令云這種任性胡來的人干得出的荒唐事!”
這哥們張揚大笑,完全不顧沈令云藏著冷針的視線。
他依然拉著白無藥的手道:“要不這樣吧無藥,你如果實在不想去皇都,那你告訴我,你想去哪,我跟你走總可以吧,衣食住行我全包,如何?”
堂堂太子居然連宮都不回了,上桿子倒貼陪人家攜手一程走江湖,那熱烈期盼的勁頭,簡直比登基當皇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令云的笑容不是一般冷,在眼神示意蕭子鴻“放手”無果后,他反而松開了白無藥,轉去牽住蕭子鴻空著的那只手。
蕭子鴻一怔:“你、你做什么?”
牽牽手而已,什么都不做,沈令云只管保持著這個動作。
白無藥萬般不解地瞅瞅兩個手握手的男人,不知為何,突然有種怪異的非禮勿視的感覺。
樹上一雙雀鳥啼叫飛走,蕭子鴻猛然驚醒,被狗咬了一般,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或許是受到了什么大刺激,連帶著把牽白無藥的那只手,也呲溜收回去,背到了身后。
他顫聲道:“沈令云,你滾遠點,雖然本宮經常跟你示好,但本宮只想和你做朋友,你你你別搞這一套啊!”
沈令云默不作聲地掏出塊巾帕,開始擦手,擦完了將帕子一把丟到蕭子鴻臉上,趁機重新牽住白無藥,道:“太子殿下說的那一套,本座沒興趣。她哪也不去,再說一遍,她只能跟本座走,這就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動身。”
蕭子鴻胡亂扯掉臉上的異物,氣的直哼哼:“沈令云!你耍我!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本宮平日里遷就你就罷了,這回你別鬧,給我把無藥放開,你無權替她做決定!”
“什么叫你遷就我?”沈令云稀奇地瞟過來一眼。
“嘿,你大爺的!我遷就你,你沒看出來嗎?”蕭子鴻氣笑,若不是遷就,貴為太子,何必忍受你這種油鹽不進、任性古怪的性子?
“完全沒有。”醫長大人道。
“你有點良心好不好!哪次不是我熱臉貼你冷屁股,遠的不說,就說這次醫藥師試煉,你當上醫長了,來執掌試煉甄選了,我求了你多少次,你就不給我開后門,有你這么當朋友的嗎?還有……”蕭子鴻越說越氣。
“你要本座徇私舞弊?”英明神武的醫長大人,這一刻表現出了大公無私的高尚品格,“恕難從命!還有,我們不是朋友。”
說罷,他領著白無藥便走。
白無藥猶豫了一下。
沈令云附她耳邊道:“界門。”
白無藥猛地抬臉:“什么?!”
沈令云道:“回去細說。”
休怪白無藥沒原則,實在那兩個字給她的震撼足夠多,二話不再說,跟人走了。
蕭子鴻在她抬腿的一瞬間,眸光驚愕中浮起旁人難以覺察的深沉,片刻,他懊惱地撿起一顆小石子,沖沈令云的后腦勺砸去。
可惜人走遠了,小石子半途落下。
度過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吃了幾碗苦出膽汁的湯藥,再被放出點毒血,白無藥方有幸聆聽醫長大人的“細說”。
室內飄著茶香。
器具不全,白無藥仍能將茶煮的出神入化。
“界域茶藝超凡,叫人嘆為觀止。”沈令云寬下外袍,只著玄衣,用一個比較放松的姿勢單手支頤撐在案上,另一手捏著茶杯贊道。
他很少這般隨意,多是掛著溫良君子端莊方正的濟瀾醫殿醫長的羊頭,而白無藥認識他這么久以來,真正在一起喝茶聊天的閑暇時間卻一次也沒有,乍見大帥哥此番唾手可得的美色近在眼前,險些沒能招架得住。
香茗的熱氣在他臉前飄搖氤氳,少了正兒八經的醫藥師藍色衣袍,他身上通體的玄色似乎更加符合他的氣質,不再神圣不容侵犯,反倒處處邪肆誘人。
如果,不是他故意犧牲色相引白無藥跟他去皇都,那他本就是如此妖魅——白無藥腦海里突然浮出奔水天燁的樣子來,不明白為什么能把“妖魅”這個詞也安給沈令云。
她定了定神,掩好茶簋蓋口,藉著一縷熱霧說道:“并非界域茶藝超凡,而是我的茶藝……尚算不錯。”
沈令云道:“謙虛。”
白無藥梨渦淺現,“不瞞醫長大人,小女子雅號茶廚雙絕,如何,可還入得了夫君的眼?”
一聲“夫君”,柔柔糯糯,加之白無藥的聲音本就清風般細軟,直叫的男人心旌搖曳。
醫長大人霎時喜笑顏開:“何止入了眼?簡直入了心。”
這話多少帶些調戲的味道,白無藥給他添茶時,故意手一抖,震出幾滴熱茶,濺在他執杯的手背上。
“啪!”
沈令云一撒手,杯子掉了。
白無藥聲音微沉:“令云,能不能說正事了?”
“煞風景!”沈令云不痛不癢地斥了一句,慢悠悠扶好茶盞,眼神一瞟白無藥。
“……”白無藥給他重新倒了杯茶。
沈令云這才開誠布公,“我知你來自界域,也知你是白氏大宗后代,你的原位木靈,家學武技,我都知曉,想必你要尋的無歇,與你也來自同一處吧。”
“說的不錯。”白無藥點頭。
“我猜你雖然駕臨乾臻郡,但一定并非己愿,且時時刻刻想著回去。”沈令云重新捏起茶盞,氤氳的熱氣適時遮住眸子里的一絲探查。
白無藥道:“沒錯。”
“我又猜了猜,回去應該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換了個坐姿,“一直以來,你都配合治療,積極養傷,想回界域必是需要充沛的元力支撐,對吧?”
他啜了口茶,低醇聲音似要隱沒在團團熱氣里。
“你又猜對了。”既然打開了天窗,白無藥也不藏著掖著,“想要鏈接大封兩邊不同的空間,必須開辟界門,而大封里面存有天塹界河,沒有足夠的元力是無法趟渡過去的。”
“嗯,界門……”沈令云的聲音受了茶水濕潤,聽來更為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