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式相見
今日泠易特意的梳洗了一番,越發顯得風姿如玉,只是腳踝處還包扎著,他有些茫然地靠坐在榻上。
“聽說公子要見我?”
“你為什么救我?”泠易坐正了身子,無神的眸子“望”向紹淵,聲音有些冷冽。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遇見,總無法見死不救罷了。”紹淵的聲音很是輕柔,帶著真誠。
“我是誰,想必你已知道,可你是誰,我卻一無所知。”
“泠易公子名動帝京,確實沒想到我帶回的竟是如此人物。我不過一介布衣,告訴你名字也無關什么,在下姓陰名紹淵。”
在紹淵說到“名動帝京”四字時,那人極輕的笑了一聲,可笑聲中卻是極濃重的悲涼。停了一會兒,泠易又笑了一下,“那日在聽霞山中,我本已絕了生念,雙目失明,雙腿盡廢……卻不想公子竟救了我,這十幾日來,我一直沒想明白過來,怠慢了公子,今日我想明白了,既然沒死,那就好好的活著,總不能讓人白白的傷了我,哈哈,對吧,哈哈……”一陣張揚的笑聲,從泠易口中溢出,聽得人無端的難受起來。
“公子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好的養著吧,你的腿……會好轉的。”紹淵又輕聲安慰了幾句。
用了午飯,蘇順見紹淵幾次按揉眉心,忍不住道:“公子,你最近實在是太累了,今天沒什么事,你去休息一下吧!鐵礦之事進行得很順利,一切物品昨日也已起運,路上柳大哥親自跟去,不會有事的。再說,縣學中秋停課三日,謙兒少爺下午就要回來了,你也該精神好一些來見他。不然,我去請仲姑娘弄一碗安神湯來吧!”
“好了,小順,我去休息便是,你何苦用云兒來壓我。”紹淵笑著應道,“快一個月沒見謙兒了,我還挺想他的。”
“謙兒少爺也是的,縣學十日一休,他卻總不回來,要一個月才肯回來一次。”
“謙兒底子差,總怕學不過他的同窗們,休息日留在那里,方便請教先生。”
“其實公子學識淵博,謙兒少爺哪里需要去請教先生啊?”
“將謙兒帶在我身邊,本就是想我來教他的,可是謙兒怕我累著,我就順著他了。我上次生病他那樣的害怕,我就想,如果他留在我身邊,會不會總有一日,讓他無法接受……我的離去,縣學也好,讓他多接觸同齡人,總是好的。”
“公子,你心疾已愈,你會長命百歲的。”
說話間,已到了紹淵的臥房,兩人也不再多言,過了一會兒,紹淵就入睡了。
一月未見,謙兒明顯的又長高了些,原本臉上還殘存著萎縮之態,已不見蹤影,充滿了他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明媚和朝氣。
一進臨山居,就高興的打著招呼,“無憂師兄,我回來了!我哥哥好嗎?大家都好嗎?”
“大家都很好,公子在房里休息,你去吧,不要吵醒公子。”
“哥哥又生病了嗎?怎么會這個時候在休息呀?”謙兒的小臉垮了下來。
“沒有,這幾天有點累,今天沒什么事,就休息一下,估計快醒了,你去吧,公子看到你會高興的。”
“嗯。”尹謙應了一句,就向竹樓奔去。
屋中的紹淵已經醒來,束發凈面之后,正在看一卷書簡。一抬頭,就看到尹謙輕輕的推開門,踮著腳要進來。
“謙兒,我醒了,無須這樣輕手輕腳的。”
聽得聲音,尹謙極快地抬起頭,一臉的開心,“哥哥,謙兒回來了!”話音未落,已撲倒了紹淵的面前。
紹淵扶住他的肩,認真地端詳著他,看了一會兒,又捏了捏他的臉蛋,“謙兒,你瘦了,之前好不容易長出一點肉,又沒了,是不是縣學的飯吃不飽啊?”
“沒有啦,哥哥,我都變重了,剛才師兄抱我,說抱不動了呢!”
“今天做了你喜歡吃的,晚上多吃點,來,和我說說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
中秋節,陰歷八月十五,月圓之夜,一家團聚的日子。
臨山居中,一片節日的氛圍,眾人團聚一堂,將餐桌擺到了花園之中,幾人圍坐在一起,竟連泠易也出了屋子,坐在了陳叔的邊上。
花圃向南的空地上,擺有拜月的香案,香案上供著月亮神,以月餅及各色瓜果為祭品,當明月緩緩上升時,大家依次進行了拜祭。
泠易的雙腿果然難以恢復,在兩人的扶持下,方能勉力行走,因經脈受創的原因,雙腳難以承力,且極為疼痛。知離和蘇順扶著他行至香案,祭拜月神后,又扶著他回到座位,這一簡單的動作,已使他臉色蒼白,一身冷汗,可他的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容,在月色的映照下,宛若嫡仙。
“泠公子,要用一劑藥嗎?緩一緩。”鑫云輕聲建議道。
“不用了,總是要習慣的。”泠易搖了搖頭,又說:“我叫平良,泠易已死。”
“再過一陣,你的腿會好些的,你也不讓著急。”紹淵說:“我看平良公子長我幾歲,我就喊你大哥吧,可好?”
“好!”
“平良大哥,近期你千萬不要過于勉強自己,免得經脈再次受創!”
一場宴罷,賓主盡歡,林嬤嬤和小南先行離席,而此時,明月正當空,留下的人均感嘆,不能辜負這良辰美景。
“紹淵,你彈琴來聽嘛!你都好久沒有彈了。”
等著蘇順將古琴搬來,幾人已移至涼亭之中,因紹淵常愛在此亭中靜坐,秋涼之后,鑫云著人將涼亭四周以冰沙圍繞,既可觀景又不受冷風直吹。
此時,冰沙在滿月的輝映下,如同給涼亭籠了層薄霧,隨風光暈流轉。
一曲《月魂》,其音悠揚,其情殷殷,真讓人疑似身臨月宮,看嫦娥曼舞,玉兔搗藥,吳剛伐桂。
平良輕嘆一聲,“我習樂二十載,今日方遇知音之聲……在下不才,想以笛曲以和之,誰可借笛?”
幾人正互相看著時,陳叔開口了,語調一改平日的漫不經心,“我有一管玉笛,三十年來未得清音,知離,到我那個紅箱子中把它取來,請平良公子一奏。”
平良聞言,將頭偏了偏,臉朝向陳叔的方向,無神的眸子在燭火月光的映照下,平添茫然,“多謝!”
當那管青玉的笛子握在平良手中時,他將雙眼閉了起來,兩手輕輕的撫摸著笛身。青玉笛通體光滑,潤澤,觸手微涼,兩指輕叩,其聲清透,“好笛,扶我起來。”
依著知離一扶之力,平良站了起來,將身子倚在涼亭的石柱上,舉笛就唇,一縷極輕、極散、極飄忽的笛音就突然將眾人籠了起來,隨著笛聲漸漸地升高,眾人便如同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乘著小舟,隨風而動,因風而擺。
平良吹的乃是《月殤》,數百只鳥兒在涼亭外隨樂音翩翩起舞,卻透露出說不出的憂傷凄涼。
笛聲漸漸消去飄遠,終于歸于一片靜謐,鳥鳴聲也沒有了,平良持笛而立,閉著的雙眸下兩行淚痕,只見他倚著石柱,一手扶著椅背,慢慢的滑坐下來。
涼亭之中,一時無人出聲,只見眾人臉上都一片濕意。
誰無往事憂傷入骨?
誰無親人天涯相隔?
誰無心愿盡日未嘗?
……
在平良的一曲《月殤》中被盡數勾起。
“青玉笛終于找到主人了,也不枉它三十年來暗箱相候!”老淚縱橫的陳叔留下此言,離席而去。
“公子如玉,世間無雙,大哥一曲,一如天音,人間難聞!”紹淵感嘆道,“一管玉笛,余音繞梁,笛音猶在盛名之上。”
“你一曲《月魂》祈安平世界,我一曲《月殤》別悠悠過往,紹淵,我就喚你紹淵了,我已無家可歸,你可愿收留我這半殘之人?”
“大哥,你說我的琴音是你的知音之聲,又何苦說這樣見外的話!我掃榻相迎,臨山居便是你的家!”
“我還有幾個家人,已經使雀兒去領來,重創之后,我本……既然活著,總是要相見的,也一并叨擾了。”
“這里屋多人少,云兒總嫌冷清,大哥的家人,自也是我的家人。”
幾人還在閑聊,一邊的鑫云見時辰已晚,提醒道:“紹淵,謙兒都快睡著了,平良大哥身體也沒恢復,今日先散了吧!”
睡著懵懂的尹謙,聽到有人叫自己,迷糊的應道:“是,先生!”旁邊之人不禁莞爾。
紹淵抬頭看了看美麗的月亮,“時間過得真快,今日先散了吧,嗯,大哥,你好好休息。”
回屋之后,躺在榻上的紹淵,卻感覺到頭昏沉沉的,輾轉迷糊著睡了,卻又一直睡得不實。
次日晨,鑫云等了半晌,還不見他出來,到他臥房,卻見他臉紅紅地躺在榻上,凌亂的發絲濕濕的粘在臉上,竟無端的發起高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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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溝月
為祖國祈福,為武漢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