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奶奶的棺材已經被打開，原本是棺蓋的位置上只蓋了一塊紅布。

　　“外孫先上前，掀開一個角落看，看完換孫女。

　　切記，紅布掀開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擾了死者清凈，不能落淚。”

　　羅羽揚雖然心急，卻也耐著性子等著。

　　羅海兵上前，靈堂內安靜下來，他并沒看上太久，很快就放下紅布退了回來。

　　羅羽揚見他回來，急忙上前，掀起一個角落朝里看去。

　　雖是白天，天氣也算晴好，但光線并不充足。

　　這樣的光線下，再加上紅布遮擋，只能隱約看清棺材里的奶奶。

　　奶奶此時就這么閉著眼睛躺在棺材里，下巴處有一道細微的被線嘞過的痕跡，想來是去的時候嘴沒閉上，用了辦法幫忙。

　　她的身上蓋了厚實的棉被，被子邊角的間隙，也被紅布塞滿，看不到脖子以下的任何部位。

　　她的頭上帶著一頂卡其色的毛線帽，這帽子還是三年前羅羽揚給她買的，并不是靈相上那一頂，就是這帽子，羅羽揚昨晚就見她帶著。

　　從臉上表情來看，奶奶并不痛苦，如果膚色不帶著青綠，羅羽揚絕對只會覺得她是睡著了。

　　就這么片刻功夫，羅羽揚就放下紅布離開了棺材。

　　原因無它，眼角實在酸澀，淚快落下了。

　　看羅羽揚也退回胡小棒再次淡淡開口。

　　“你倆先出去。”

　　羅海兵自然很聽話的離開，羅羽揚猶豫片刻，也出了靈堂，看著門再次被關上，羅海兵又沒了身影，她也沒離開，只靜靜站在門外。

　　這一次，靈堂內再無人說話。

　　羅羽揚微微仰頭，目光無意識的落在天際遠處的云朵上，盡管這樣，還是有淚無聲從眼角滑落。

　　三年了，她從沒想過再見面竟然是天人永隔。

　　人離開時也許真的會讓人生重新放上一次，羅羽揚此時滿腦子都是奶奶。

　　從她牙牙學語，奶奶就一直陪著她。

　　三歲那年，她去上幼稚園，每天都是奶奶哄著讓她出門，第一個在幼稚園鐵門外等著接她回家。

　　四歲那年，羅羽妮出生，奶奶去帶羅羽妮，不再陪在她身邊，羅羽揚為此吃了很久的醋，最終耐不住思念，每到周末就要賴在四叔家，也因此，和羅羽妮這小妮子要比別的兄弟姐妹更親近。

　　七歲那年，羅羽揚二年級，羅羽仙不想讀書了，非要來帶羅羽揚，羅羽揚卻鬧了起來，說什么也只要奶奶，不要她，耐不住她鬧，奶奶終于回來了，可身后卻多了兩個尾巴，一個羅羽仙，一個羅羽妮。

　　接下來的日子溫馨而平常。

　　羅羽妮也開始上幼稚園了，卻累壞了奶奶，她每天都得去小學接羅羽揚，再帶著羅羽揚去幼稚園接羅羽仙和羅羽妮。

　　畢竟這姐妹兩人小鬼大，都只要奶奶，別人都帶不走。

　　奶奶實在沒法，只能讓羅羽仙去守著羅羽妮，她接了羅羽揚再順路來接。

　　三年后羅羽妮六歲，也上了小學，奶奶才算輕松了許多。

　　再過了兩年，羅羽揚已經到了十三歲，奶奶也已經七十七歲高壽。

　　羅羽揚上了初一，開始心疼奶奶，不在要奶奶接送，選擇自立。

　　羅羽妮也學著，說什么也不要奶奶再來接。

　　羅羽仙也已經二十三，談了個男朋友，打算回家結婚了。

　　時間就這么不知不覺間流逝，轉眼到了羅羽揚十五歲，初中即將畢業。

　　還記那一年，她存下零用錢給奶奶買了一個生日蛋糕，爸爸說，那是他記事起奶奶第一次過生日。

　　蛋糕上寫了七十九的蠟燭燃燒著，她和羅羽妮給奶奶唱了生日歌，讓奶奶吹蠟燭，奶奶眼角閃著淚光。

　　他記得那一天奶奶明明說過，還要再陪她們十年，然而現在只過去七年，其中還有三年她身邊并沒有奶奶陪伴。

　　又一年過去，東縣發生小地震，她半夜驚醒，忙喊了爸媽喊他們出門。奶奶卻睡得迷糊，羅羽揚無法，只得撐著瘦弱的身子倔強的背著奶奶出門避震。

　　明明正經歷著天災，奶奶卻笑了，那笑容好像會發光，羅羽揚看呆了。

　　那時她不懂奶奶的眼神，只知道奶奶很高興，還夸了她，說她長大了，會保護人了。

　　十七歲，學校強制住校，陪在奶奶身邊的時間短了，只剩周末。

　　十八歲，即將高考，學業更忙了，羅羽揚脾氣也開始不好，有時也會沒耐心，對奶奶發火，奶奶卻始終笑著，寵溺的慣著她。

　　十九歲，她考上了省市的大學，學校不錯，她卻不開心，因為上大學了，就只有假期才能陪在奶奶身邊。

　　至少當時她是這么想的，誰知道，這一去，家里卻變了，一向能干的爸媽一夜間似乎老了，累了，糊涂了，不知道怎么欠下了仿若天文數字的高利貸。

　　這一年，她和奶奶前后腳離開了家，房子也被賣掉，一種從心底滋生的恐慌圍繞她，就好像，她突然沒家了。

　　她不再顧得上別人，只努力的學著什么去生活，提前適應這個殘酷的社會。

　　從小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一朝成了需要躲藏的過街老鼠，她第一次發現，活著，真的很難。

　　之后幾年，她終于一點點適應了新的身份和生活，也學會了報喜不報憂，可當她想再躲會奶奶懷抱休息一會兒時，卻再也找不到這個懷抱。

　　“奶奶，三年不見了，你就不想和我說說話，看看我嗎…”

　　羅羽揚失神呢喃，身后卻傳來一個還算陌生的聲音。

　　“人都沒了，這時候難過有意義嗎？套用一句過去網絡流行語，別再她靈前哭，臟了她輪回的路。雖然…”

　　羅羽揚胡亂擦了擦臉，轉身去看，果然看到胡小棒。

　　“你又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有什么資格說我。”

　　本想冷靜，不與胡小棒計較，可心底的情緒莫名被放大，憤怒，委屈，羅羽揚根本沒法控制。

　　胡小棒也不氣，反倒嘲諷的笑了笑。

　　“這樣的生活不是你自己選的嗎？當時攔你的人可不少。”

　　她自己選的？羅羽揚懵了，可不知為什么，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胡小棒說的是真的。

　　羅羽揚還呆呆看著胡小棒，胡小棒卻很自然的搭上她的肩，推著她往院子里走。

　　“她們還在說事情，馬上你家那些叔叔哥哥的也要回來了，你要是不抓緊時間，想做的事可做不了了。”

　　待走到院子邊緣，胡小棒掏出手機，嫻熟的按了一串數字，遞了過去。

　　羅羽揚看著屏幕上屬于自己的號碼，不由瞪大了眼，想了想卻還是沒說話，選擇了撥通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