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亭雀奴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一場折騰還不算完。
物極必反,壓抑過久之后的每一次反撲都像是暴雨傾盆、狂風不止,凡人根本找不到一條平順的出路。
魏晉桐根本不是個能吃這樣苦頭的人,之所以還沒有哭爹喊娘,不過是他的神志還被本能所壓制,只知道要尋找能讓自己變得舒服的東西,為此不管前面擋著的是誰他都能撲上去撕咬。
只是好在孟青和祁澤都不是喜好虐待人的,本就是受人之托做成一樁差事罷了,鬧不到國仇家恨上去,只是因為走得匆忙,得把他們兩人藏好,這才暫時委屈一陣兒。
祁澤不是說話曲折的人,雖然是被這意外招來的,對他們卻無居高臨下之意,只是吩咐了人著重照料魏晉桐,防著他再暴起傷人,又對亭雀奴說了些寬慰的話,這才離開了。
若是旁人處在這樣的境地,不免叫人覺得有些裝模作樣,但亭雀奴看的分明,祁澤更不愿意將時間浪費在他們的身上,竟是真的只為把人帶回明都城似的。
他不免覺得好笑,雖然對方不是同道,行事也非良善軟弱,該用拳頭的絕不手軟,卻能讓亭雀奴感覺到片刻的安心,似是在他們手中,都不會有性命之憂了一般。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的命系在魏晉桐身上,而魏晉桐將來是生是死,全看那位北朝新帝的意思。如今前路還茫茫,倒是不必過早地擔憂,反倒是魏晉桐的現狀有些不好。
早先忽見孟青發難,他們都只顧驚慌,雖然見了程芮那凄慘模樣,卻都還未想到這一層,也沒想到反噬來的如此之快,叫人絲毫沒有準備。
魏晉桐或許不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但能平安活到現在,不只是借了謝家的勢,還得他自己時常注意才行。
亭雀奴從跟在魏晉桐身邊,雖然時常見他裝得純真愚鈍,旁人哄一哄便信了,也敢沾染這樣害人的玩意兒,可心里是知道自家主子有數的。
這一時間見他這般失了神志,茫然倉皇,心中大慟,被人扶起來包扎上藥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就好像眨眼失去了痛覺一般。
經歷大起大落者,常有這樣的神態,亭雀奴也差不多了。
只是見魏晉桐是發著瘋又被人弄暈了,好生受了一番苦楚,亭雀奴也陪著他淪為階下囚,猝不及防之下受了傷,如今竟是精神萎靡,絲毫提不起斗志了,就是不識得他們的人,也不免生出了一絲同情。
千機樓的人向來是江湖上自在來去的,便是行商,那也得是東西南北地往來,極少在一個地方停留,除了那些已經娶妻生子安頓下來的,其他人心中沒有對某地太多的懷念。
如此,對他們來說,不論南北或者西銘,都不過是曾經或者將要走過的地方,一個南越皇子和他的隨從,倒不算的是什么大人物,些許憐憫同情,也不過是看他們的模樣著實太慘了些,又因為雙方年紀相差太大,總有些長輩教導晚輩之意。
這些亭雀奴本不該在意,只管做階下囚就好,可架不住別人漸起熱情。
又有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人說道:“猶記得十多年前我來南越的時候,倒也見過富貴人家拿那玩意兒當一個消遣,卻也只是家中驕縱太過養出過多好奇心的公子哥兒,或者是無望繼承,于是成日斗雞走狗之輩無人看顧,才入了歧途。如今我冷眼看著,倒是家家不以為害,那些個叫得出名號的人家里,竟是嫡長嫡孫都沾染了,害的一身病痛不就醫,生生熬到油盡燈枯也無人出面制止。”
他話音剛落,還在唏噓,又聽得另一人冷笑一聲,道:“何止如此,我也曾在金陵城停留過一年半載,賃下的房舍的原主人不過是家有幾畝薄田,城中一間鋪子罷了,如此還是幾代經營留下的家業,卻不過是一個月的光景,就被家里兩個小子敗了出去,只因那房舍的契書丟了卻有衙門備案,沒叫人也敗出去。我去時,家中除了那倆混賬小子,余下近十口人擠在最后面的兩間半的屋子里,就指著那點子租金過活。”
眾人聽罷,當下便又是唏噓一片,亭雀奴也覺得臉上燒的慌。
才走出金陵城能夠管轄到的范圍不遠,還有不知幾路的追兵跟在后面,這會兒就是知道魏晉桐已無逃跑的能力,亭雀奴也不會丟下主人,他們也沒輕易給人松了綁。
不過長夜漫漫,都已經被鬧過一場了,聊些閑話驅散睡意倒也可行。這幾個輪值來看守的無一不是過了而立之年,本就是要走這一趟行商的人,人人都記掛著家中賢妻幼子,看了亭雀奴生的白凈臉嫩,左右不是主家的敵人,他們倒也能分出一分慈愛來。
于是話里話外,倒是用了不少在外的見識告誡亭雀奴。他們心里是嘀咕的,聽聞那個也是個皇子,如今南越的太子人選,怎么就想不開,染了這玩意兒呢?
雖然也知道權貴之家的子嗣尚且有不能自主的時候,皇子更甚,可……自污就已經夠狠得下心、孤注一擲的了,怎還入了歧途?
但明面上說的話,卻少了對權貴的敬與懼,起先聽聽也就罷了,后面再怎么燒耳朵,卻也不由得使人心中悵然。
從來聽說孟青是個奇女子,不只是她之經歷,還有她所建立的千機樓,也都是妙極。只是以前多是聽聞千機樓“張揚跋扈”,極少按規矩行事,反倒是要求別人要按他們的規矩來,倒很是得罪了一些人。
只是誰不知道,能讓斷厭刀孟青委屈低頭的人,恐怕還沒降世,便是旁人再不滿,有時遇見事兒了,得求上門去,也只得眉眼含笑,絲毫不敢得罪。
看出他們都是真心實意,亭雀奴不免一嘆。原先在南越,即便是最親的親人,也都有各自的算計,倒是沒想到在陌生人這里得了寬慰,也令他覺得有幾分好笑。
事關魏晉桐,亭雀奴倒也沒說原由,只說是身不由己,便不再聽他們的閑話,闔目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