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夙流蕭還是不放心地再叮囑了一句：“萬望青姑娘能夠遵守我們之間的交易，旁人能給的不過是蠅頭小利，你可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因是用逼音成線說與她聽的，夙流蕭的唇線只是小小地打開了一條縫，只是走遠幾步就看不清了。

　　孟青心道：既是達成了我的目的，又為何要聽了旁人的話就出爾反爾，夙流蕭這般不放心，莫不是出門在外時間久了，心里放心不下長陽城的魏屏，自然就把情緒帶了出來吧？

　　但不是必要，已經得了夙流蕭的便宜，孟青也不好再戳他的傷口，便淺笑著回道：“若是因我之故錯失了這個機會，不消你說，我也沒臉面回去見卓凌啊。”

　　——其實還有幾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不過孟青的性子本就不是綿軟可欺的，并不叫人覺得意外。

　　夙流蕭何嘗不知孟青目的已經達到，卻是拿捏著他的底牌說成的，若非細想想也有可得之利，他便是得罪這二人又如何，殺死魏晉桐栽贓過去，便是有人能品出其中的門道，也無法說與天下所有人聽。

　　今日見面即便已經商討出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來，卻注定是不歡而散了。夙流蕭再沒別的說了，客氣地目送孟青離開。

　　孟青道別之后，轉身便不再看他臉上的喜怒是真是假，走的很是干脆利落。夙流蕭在她走后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微微抬頭看著晴好的天，唇邊那抹笑依舊是沒有變化，只是模樣生的好，才不叫人覺得害怕。

　　這么些年他也不是沒遇上過需要妥協的時候，可是今日種種，總叫他有種煩悶之感，好像胸骨脹大，有口惡氣不吐不快。

　　卻不知道孟青輕哼著小調，右手食指搭在左腕上的青玉環上輕點了點，那青玉環竟是扭動起來，眨眼從碧透的玉環變成了一條青鱗翡眼的小蛇。

　　但若是仔細看，這蛇又與凡蛇不同，懶懶地動了動之后，蛇尾還是勾著孟青的手腕，又變成了方才那種玉環的模樣，這時候旁人摸上去也該是玉質的冰涼，絲毫感受不到活物的氣息的。

　　唯有蛇的前面一小截還能活動，信子一伸一縮，討好地舔了舔孟青的手指，才伏下身去，整條蛇變回了青玉環。

　　這是小喬給帶來的蛇蠱，小小一條模樣是精致非常，卻已經練成王蠱了，實力非同小可。不過小喬帶它只是因為南邊濕熱，與漠北的氣候大不同，養的蛇蟲鼠蟻也頗多，他嫌配藥麻煩，索性帶上了小蛇，也是小題大做。

　　這一次孟青入金陵城會帶上它，其實是祁澤實在放心不下——或許在他心中夙流蕭已經成了豺狼虎豹、當世最險惡之人了——去問小喬借來的，代價便是孟青要幫小喬再多試驗一些新做的藥物。

　　這不是什么難事，有蛇蠱防身，孟青才是那個得了便宜的人，再勞累都是應該的。而她也慶幸，帶上這小家伙，才能發現夙流蕭的異樣。

　　看來魏晉桐身邊有個擅養毒蟲的，好險她現在也有倚仗。

　　孟青對蠱毒不甚了解，小蛇非她所養，只能讓她知道身邊是否有蟲子、危險與否，她也只能判斷出魏晉桐給夙流蕭下的不是太過要命的東西，不然小蛇方才就要跳出來吃了對方壯大自己了，這是本能。

　　不過夙流蕭看起來也不像是發覺自己被人動了手腳的樣子，就是不知道他對魏晉桐身邊的人有幾分了解了。

　　今日孟青只當自己帶的是一個普通的青玉環，若是將來叫她發現夙流蕭有所隱瞞，也不要怪她沒有好心提醒。

　　亭雀奴看著夙流蕭送別孟青，自己也小心地抽身離開，繼續跟在孟青身后。

　　他本應該立刻找個機會與孟青搭訕的，可蹊蹺的是，離開了夙流蕭宅院所在的那片地方，亭雀奴竟是沒能趕上孟青的腳步。

　　要知道，腿腳上的功夫也是他最得意的，但就是他咬牙提了勁兒，孟青的背影還是離他那般遠。

　　不是他忙昏了頭鬧得眼睛花了，而是他加快了腳步，孟青那邊也快走起來，堪堪將兩人的距離保持住了。

　　亭雀奴憋著一股勁兒，在孟青走入鬧市之前都沒能追上，而在鬧市之中，眾目睽睽之下，他這個魏晉桐身邊得力的小太監太過顯眼，倒是不好貿然上前，就是繼續跟著都太過引人注目，便只好換了別人來做這差事。

　　換了人，周遭又多是行人，之前那般速度嚇人的追逐便不好再來了，孟青倒也知道身后有人跟著，也并不覺得被冒犯了。入了這鬧市，她自然放緩了腳步，容得身后的人跟上。

　　亭雀奴得了眼線傳來的信兒，心中不免郁悶，心道：莫非這位青姑娘是和夙流蕭談好了，所以不愿意聽人言語？

　　她倒是只管裝傻充愣，便是走的再快，也是衣角不亂，倒是叫他追的狼狽。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快的身法？莫不是他還在做夢吧？

　　亭雀奴一人回去稟報魏晉桐，瞧著是郁悶極了，早前便知人外有人，但這般直接地輸給了別人，總是叫人心里難受的，更何況那是他值得稱贊的長處。

　　即便是白天，魏晉桐也沒離開秦淮河，在他包下的這艘樓舫里吞云吐霧好不快活，這會兒又正在興頭上，聽了亭雀奴的話便是哈哈大笑起來：“城中疾走，她是無所顧忌，你倒是好勝心強。”

　　絲絲縷縷的煙如同輕紗鋪開，緩緩地往上蔓延，逐漸鋪滿了這間屋子。從魏晉桐手中煙斗里騰起的煙顏色要更深，隨著他的大笑被抖動散開，只余下一點薄薄的霧一樣黏了過來，魏晉桐還似童心未泯，伸出一根手指繞著那煙勾了勾。

　　亭雀奴卻立馬跪下了，白凈的面龐上漸漸透出了汗水，道：“是奴才得意忘形了，請主子責罰。”

　　他竟是忘了，先前如何小心翼翼，見了金陵城主出現便不再現身，轉頭卻和孟青爭起了勝負。孟青不愿此時聽他言語，他便該默默地跟上，反倒叫貴客像被人攆著走，是他犯了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