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孟知瑫拒絕完,等了一會兒,卻見阿婉依舊是那般哀怨的神色,瞧見他似一直在等回答,她卻只是低下頭去,用衣袖稍稍擦干凈了臉,再抬起頭來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有時候不需人言,一雙眼睛也能夠說話,阿婉這分明是還存有希冀。若是方才還能說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姑娘,抓住救命稻草不放也是本能,如今再看,應當沒有人還看不出來她就是沖著孟知瑫來的了。
說她是想進高門后院也無妨,只要她那些話里存著一分真,不論是為奴為婢還是為妾,當然都要比陷在青樓楚館里要強。
孟知瑫身為男子,有個好出身,偏他又是個喜歡相助于人的好脾氣,被人盯上不奇怪,平白被人訛上的事兒其實孟知瑫遇見的也不少。
他如今還年少,又沒有生的一雙火眼金睛,瞧不到人心深處究竟是何種想法。他的運氣也不能說好,不是每回都遇見的是真正的窮苦人,說著“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的話,一邊企圖黏在自己的身上的姑娘他也見過。
孟知瑫雖然還年少,但也不是個泥捏的,好脾氣也得看人,他不是不會對人發狠。
可這回他真的覺得阿婉的事情不太好辦,主要是那些拙劣的話語之中,似乎也藏著真實。而他的一句話便能夠改變旁人的一輩子,自然需要慎之又慎。
孟知瑫很是為難,下意識扭頭看了眼孟青,竟是有些期待她能夠頂著姐姐的身份出頭幫一幫自己。他想著孟青走南闖北這么多年,見識比自己廣多了,一定能夠想到好辦法,最起碼不會像他這樣瞻前顧后,不該心軟的時候偏要心軟。
并非是孟知瑫已經被孟青折服了,只是覺得術業有專攻,得罪人的事情孟青沒少干,扮個冷臉她也擅長,但她也是個姑娘,應當能夠體會到阿婉的難處,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可他回頭一看,一點淺笑僵在了嘴角,好懸沒給自己氣死。
原來孟青正斟酒小酌,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看的愜意,就像是坐在戲臺子下面的客人。看這邊有眾生百態,孟青也始終不動容。
不過她看孟知瑫似有求助的意思,還明知故問:“怎么了,心軟?”
心軟自然是大忌,孟知瑫就算心軟了,也只是自己難過,不會因此就應了阿婉的請求。
孟知瑫搖頭道:“只是一時想不出穩妥的法子。”
父親有權處置女兒的自由,女若告父便是不孝,世間律法便是如此無奈。他們若想干預阿婉將來的命運,便只能出錢買下她,可這樣又像是被人逼著認下了這個虧,顯得孟家好欺負了。
孟知瑫無意負擔旁人的下半輩子,何況是個明顯愛慕自己的姑娘。他今年也才十五歲,就要傳出和孟老爺一樣風流的名聲了嗎?那也太叫人害怕了。
孟青道:“還是心軟了。被人騙到頭上了,你卻還想著要怎么穩妥的解決,不想傷人。這世間哪有這么好的事,弟弟啊,真的不是看上了這小姑娘嗎?看上也無所謂啊,我雖然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但收一美便簡單多了,我可以幫你把后顧之憂解決了。”
孟知瑫惱羞成怒:“你這說的是什么話?何必這樣損我?”
阿婉也聽見了孟青的話,平平淡淡卻似驚雷,她急忙澄清道:“我不是的,我只是一時糊涂,想要再看看恩人。小姐,我沒有要騙人。”
可孟青的眼神絲毫沒有變化,好像是一把刀直接刺中了阿婉的心,把她深藏的心思攪得一團亂不說,更是讓她害怕極了。
她不由得有些怯意,想要就此作罷,快些回家去,免得被人捉出那些貪婪惡心的心思,被人當成笑柄。
但阿婉還不知道,她能夠這么輕易進到雀珍舫內,還是彭掌柜暗中授意讓人放過的。本來就是要讓孟知瑫看一看這些把戲,而最關鍵的人還沒有登場,如此,孟青又怎么會放她走了。
不知不覺,雀珍舫大堂中已經沒有幾個還在看熱鬧的客人了,他們多數被彭掌柜口中的賠禮——一桌席面賄賂了去。心中念著吃食,哪里還有心思看這老套的故事。
留下的都是膀圓臂粗的漢子,懶懶散散地守在不遠處。
孟青道:“趁著今日還有不少時間,足夠料理此事,你快說想到了什么法子。如果要我來做決定的話,這位小姑娘的去處就不好說了哦。”
“知道。你這么壞,還能做好事嗎?”孟知瑫諷刺了她一句,才道,“雖說為人父母可以左右子女的自由,但她父親未必是個遵紀守法的人吧,我想當面問一問她的父親,總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孟青挑眉:“你倒是個好人,害人家破人亡、骨肉分離,最后將美嬌娘收入懷中的手段倒是用的不錯,就差收人了。”
“孟青!”孟知瑫氣得站起身來,連他方才坐的椅子都倒在了地上,“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孟青卻是在一瞬間收斂了笑意,那張臉不茍言笑的時候確實壓迫感十足,叫人不由得想往后退去,最好是退到她視線之外,永遠不要被那雙眼睛盯上。
孟知瑫忍住了退意,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想戲耍我,我奉陪,可你不要拿旁人來開玩笑。在你眼中,我算什么,她算什么啊?”
他再一次正面抵抗,說的話雖然還很天真,但發自內心,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取笑他。
孟青也沒有,她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鼓起了掌,看起來甚至有些滲人,可一雙眼睛里透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的光彩,星子被收攏到一起變成了靛色的長河,直入孟知瑫的心間,讓他覺得這才是孟青會給予旁人最高的贊譽。
最后是輕飄飄地一句:“你的法子可行,使點銀子請小二哥找人走一趟吧。”
這都把孟知瑫弄糊涂了,一股說不清楚的氣怨堵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最后只能憋屈地消散在一聲諷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