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不管怎么,歲月催人老,孟大學士都一把年紀了,愛人才情便也罷了,偏給不了什么名分,生生浪費人小姑娘的青春。”孟青倚在欄上,再嘆了聲,“真可惜。”
然而這回魚娘清楚瞧見她眼中淡漠,本就冷冽的一雙靛色眸,霎時一片刀光劍影。
那眼神并不是對待自己的生身父親該有的,既像是有深仇大恨,又像是尋常陌路,擦肩而過也不見得有只言片語,只盼著這輩子都最好不要相見,老死不相往來。
這便是魚娘一直擔心卻從未真的相信過的事情——孟家不足以牽制孟青。
捅破孟青的身份,挑撥孟家大房繼室鏟除她這個可以按照孟家族規名正言順繼承祖上遺產的原配嫡女,這是魚娘隨手布下的一個局,但她對孟青的殺心是真,且從未改變過。
她用孟家引出孟青,雖然紅閣的殺手奈何她不得,這點魚娘也曾想到過,但她原本是打算之后以孟家做籌碼的。
但不曾親眼得見,誰能確定孟青當真對孟家沒有絲毫的舊情,哪怕被算計了,她都能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可見孟青絕情。
“青姑娘,可還走嗎?”
孟青歪頭看過來,忽然問:“魚娘,這姑娘是我到明都城之前不久從你紅閣離開的吧?”
才被孟青好生嚇過一頓,這話著實敏感了些,魚娘眸中一凝:“青姑娘原來還是不信我的?”
“不過是問問,怎么又惹你生氣了?”孟青倒還是那副懶懶的模樣,伸手扯住魚娘的衣袖,魚娘也不會在這時候甩開她,便被她輕易攬住了,還湊近耳語,道,“我又沒說這位姑娘是你準備的探子,你倒是先急了,可知這樣反倒叫人懷疑?再說,我家中不是已經有了一位了嗎?”
旁人遠遠地望過來,分辨不出她們究竟在說些什么,只能瞧見兩位美人靠得極近,親昵地說著小話,卻不知魚娘此刻是又氣又羞。
這孟青,難道還想對她用美人計不成?!
她真是恨自己沒這個能力扳倒孟青,又是遠離故國,在人家的地盤上,做什么都得先矮一頭。又有算計被拆穿在后,此刻孟青就是她的“債主”,想要做什么都無人可以置喙。
偏這孟青好像真的不是刻意在羞辱人,反倒是魚娘自己算計不成,卻因為孟青不以為意的態度生氣,像是壞了腦子一般。
“青姑娘不是要尋那薛二公子,可快些跟我來吧,這人也不常來青樓,說不準等會兒就走了。”
孟青笑了笑,道:“那不是正合了魚娘的意?”
魚娘瞪了她一眼,沒再多言。她可算是明白自己這點子算計在孟青看來是一點兒也不重要的,若說是自家主人還能與她棋盤搏殺,但她如今幾乎算是孤身一人在明都城,對孟青來說猶如螳臂當車。
孟青見她不再說話了,自己再說也是自討沒趣,便“乖順”地跟在魚娘身后。
她們在二樓的回廊上走動,余光可見樓下那座鈴臺,有姑娘剛剛結束一曲乘著匹練的舞,幕后的曲調悄然轉變,馬上又是一位美嬌娘上臺去了。
薛霽不同于別人喜歡坐在熱鬧的一樓,事實上,他確實極少來華春街,等閑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久了,自然對這樣的場合興趣缺缺。
樓下用輕紗隔開的雅室之間杯盞相交,樓上未設隔斷,全被薛霽包了,魚娘領著孟青遠遠便停住,躲在拐角處給她指著方向,道:“青姑娘既然是來找薛二公子的,想來你是認識的,不必我出面介紹,我便送到這里了。他包下二樓所費不菲,輕易不讓人接近,叫他看見是我帶你過去的,紅閣明日就要變成廢墟。”
孟青來紅閣一是為了確認她對殺手來歷的猜測,二便是為了這薛霽,但走到這里了,孟青竟然還在分神看著樓下。
魚娘覺得自己又討了個沒趣兒,說罷便走了。
待她走后,孟青身邊竟又出現一人。來人約莫二十出頭,只一身灰蘭色的布衣,可那略舊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仿佛身著錦緞一般光鮮。長發由布帶松松束于腦后,幾縷發垂落在臉頰兩側,明明是放蕩不羈的樣子,可一張臉生得好,足夠叫人覺得他比那些頭戴玉冠的公子還要清逸俊朗。
他的存在,魚娘始終不曾察覺,是個高手。
孟青笑對著他,道:“終于受不了房梁上狹窄還硌得慌了?”
“我若不是擔心你的安危,此刻就坐在樓下,手中有美酒,懷中有美嬌娘了。”沈遲寒白她一眼,道,“身上有傷,內力十不存一二,刀都拿不起來了,可你膽子一點沒小,明知道被人惦記著小命,還敢直接上門來。阿澤不在你身邊,倒是無人能夠降住你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沈遲寒伸出一根手指戳著她的額頭,恨恨道:“你說你來都來了,倒是給自己討一個說法呀,竟然這樣輕描淡寫地放過了。你可不是愿意吃虧的性子,那幾年住在千障谷坑我們倒是挺開心的。”
孟青道:“誰讓你們這些個做師兄的,愛欺負我家阿澤。”
當年在千障谷,祁澤年紀最小,來時一驚一乍像是只小兔子,后來少年老成了,他們這些做師兄的也愛逗他。
起初幾年孟青是跟著祁澤一起住在千障谷的,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混起來竟然連小喬師兄都甘拜下風,她又護短,見著祁澤被“欺負”了,總能用匪夷所思地手段找回場子來,幾乎成為千障谷一霸。
她既然提起了陳年舊事,沈遲寒是說不過她的,索性就此打住,若無其事地將話題扯了回來:“我是真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當真就這樣放過了?”
孟青道:“師兄莫要說的這般輕巧,不是我的人,又怎好越俎代庖去懲戒呢?”
沈遲寒知道她是個不肯吃虧的,尤其是這算計牽扯到了祁澤,就更是得找回場子來了。他卻是真的好奇,問道:“聽你這話,已經布置好,叫她的主子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