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條狹長的山谷小路上,不僅有高聳山壁帶來的壓抑感,更有漆黑夜色籠罩下的未知懼意。
背后是剛走出來的山林小路,左右是看不見盡頭的連綿峭壁。
我拿著手電筒環顧著四周,正猶豫著該往那邊走才好,可轉眼一看,那團小光球又獨自沿著左邊的山谷小路飄去!
啊……得追上去!
這么想的同時,我小跑跟到小光球之后,同時緊張地用手電筒照射著前方的曲折山路。
“哎,伊珂……怎么突然跑這么快!”凱爾也跟著跑了過來,這時候的他已經開始喘氣。
可是,在前面引路的小光球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抱歉……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我與凱爾說話的同時,還盯著前方的路。也許是心理作祟,就怕那微弱光芒未能拂過的黑暗中潛藏著未知的危險。
“這個山谷……你有沒有什么印象?不會就是你剛剛提到的地方吧?”我問凱爾的時候,心跳也加快了許多。
不知是否因迎面襲來的夜風所致,總有種冷寒的顫栗感!
“這個……真有點像,但是又不太像……哎,我對路真沒什么概念,真是沒用!”凱爾似乎辨認不出這條山谷是否為下午走過的地方。
對了,他還是個路癡……但也不能這么說,畢竟經歷過可怕變故并幸運逃脫險境的他,在那種極度緊張又可能很害怕的狀況下,還要認路那真是太難了。
況且現在是夜晚,剛剛又走過山林密路,可能他的精神早就非常疲累,就像我一樣。
“沒關系……小心些就好。”我左手拿著手電筒,右手握著小PK手槍,食指已按在扳機上,緊張之余卻又問起凱爾:“我……要不要先打開保險栓……”
“啊?你有練習過嗎?沒有的話,還是先別了吧,小心走火。我來戒備,你幫忙打燈……”凱爾建議后,就轉而將短劍插回腰間皮套,接著便拿下步槍,左手握著槍托,槍口斜著朝下,同時以右手拉動槍栓退出里面僅剩的一顆子彈。
他的長槍可能比較適合在這種狹長的山谷道路上使用,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之前我沒踏入草地與他相見時,還聽過四聲槍響,應該就是他的杰作。
接著,他從軍服腰帶上掛著的黑色皮革包里搜出一套連著五發子彈的金屬夾,將這個彈夾壓入步槍頂部被拉出空位的機匣槽里,拉回槍栓時將那片小金屬片彈到了地上。
然后,他彎下腰撿起這塊小金屬片和剛剛退出后掉到地上的子彈,將之裝回彈夾包。
當他抬頭恰好對上我的視線時,笑著站起身說:“哎……教官要求。畢竟非戰時嘛,彈殼得及時回收。但還是有遺漏……沒遇到你之前,我就不小心丟了一個彈夾,歸隊可不好交代啊。”
“啊?是不小心跑丟的嗎?”我順口問了一句:“難道還怕你們私藏子彈么……”
“嗯,差不多……而且,這個彈夾包的扣子很松,急跑的時候很容易掉子彈!說是方便戰時快速裝彈的設計,可似乎適得其反。”凱爾雙手持槍,稍稍加快步伐,保持著在我之前兩步的距離,同時說:“現在就只剩六發子彈。沒辦法……本來教官打算只給我們兩個彈夾的,因為執行某項‘特殊實訓’任務,才給了四個彈夾,已經算超配了……”
“沒關系,我這里還有五發子彈。”我跟著說出一句話,算是給他和自己打氣。
嗯,不怕!
“那可太好了,有你在真好。”凱爾回過頭笑了一下,像是在感謝我的好意,接著就轉而繼續看向前方,稍稍彎著腰持槍趕路,片刻后又補充了一句:“……說真的。”
“啊……謝謝。嗯……你小心點。”我愣了愣,也只好隨便找了些話回應。
眼前的他整個身子仿佛都被那巨大的背包吞沒,只露出那槍口斜著朝向左下方的一截步槍管,正隨著他的步伐而輕輕搖晃。
此刻,他就是一位在漆黑夜色下前進并隨時準備出擊的戰士,而我……卻像是個身份尷尬的被保護對象。
直到現在,若抬頭遙望夜空,也只是那不見半點星光的連綿黑河。漫無邊際的黑暗仿佛時刻準備著淹沒我們,而所能依靠的,也不過是前方那小團微弱的暖光,以及那漸漸衰弱的手電筒燈光。
不知是因為長時間步行而身體疲累,或是總緊張盯著弱光導致的視覺疲勞,恍惚間好像又有種穿越著黑暗長廊的錯覺,只不過這次不止我一人……還有他。
是……“他”?“我……又是哪個“她”?“他”或“她”?
好奇怪!
不知精神是否出了什么問題,剎那間腦海里閃過好多個畫面,可卻全是空白!明明應該記得什么,卻想不起任何一幅畫面!只是有種熟悉且溫馨的安心感,讓我懷念卻又惆悵……
就好像……我們曾經不止一次相伴著熬過沉暗陰郁的長夜,走過萬籟俱寂的山路,度過艱難,闖過險境,然后又見著驀然裂于漆黑穹蒼的第一道明日晨暉。
啊……不對,不對。怎么會有這樣奇怪的聯想?我輕輕搖了下頭,讓那些莫名的思緒與幻覺如泡影般消逝而去。
也許是因為滿月慶典的那個晚上,我們一起走過月鈴鎮郊外的回憶導致的想象……
對了,那一天是6月17日,今天呢?嗯……9月13日了。
這兩個日子……?不,應該也沒有什么聯系才對……
“真抱歉……也許剛剛應該先回去幫助芙琳和瑪希女士才行,沒想到這段路竟然這么長,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通往村子。”我轉而看向走在前方保持著警戒狀態的凱爾,擔憂地說:“這條山谷像是你們遭遇過危險的地方嗎?會不會往回退好一點……”
可是,那枚小光球仍在向著前方飛行,該怎么做才好?雖然內心里仍舍不得就此與她分別,可理性卻像是在不斷預警:不該把希望寄托在莫名其妙的期待上!
“說真的,我也很擔心……因為看起來真有點像,但也不太一樣……”凱爾頭也不回地說:“實際上,午后走的那條山谷應該還有好幾條岔路,因為我們就經過好幾個分岔口,只是一直沿著向導的指引走下去而已。”
“那你是覺得……我們可能走在另一條分岔路上?只要接著走的話就能回到那個山谷‘主路’嗎?”我問過后,還是有些擔心。
“嗯……按剛剛羅盤指示的話,我們確實是按西北方向走,不過要更偏北一點,可能真回到你說的山谷主路。那樣的話,再往東走就能回雪林村。”凱爾回答。
“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可是……”我接著問:“你……那時候怎么沒往回走呢?反倒是往東南方一直走到那片草地,還遇上另一種死靈……”
“我們走到山谷不知第幾個分岔路口的時候,遭遇了五只死靈,還被截斷退路……”凱爾講到這里,停頓片刻后,才接著講述那時候的的可怕遭遇。
當時已是下午,光線漸暗。據那位卡邦人向導的原話,再走過兩三個路口后,轉入一條南向小路就可以到達深脈1號礦區正北面的空地,相比另一條通往礦區背面的曲折小路要好走得多,更適合約翰團隊開展科考工作。
“有兩條路分別通往1號礦區?”我插話問了一聲。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根本就沒到過礦區。”凱爾回答。
因為,就在某處山谷路口之前,從南側某處山林中竟鉆出好幾只像是野狼的動物,站在他們后面約幾十米遠的山谷小道上,斷了隊伍的退路!
最開始,他們真以為那就是些野狼,因為卡邦人向導早就提醒過大家,在卡恩山區隨時闖出野獸都不奇怪。
但雖然已有心理準備,發現那些“野狼”像是盯著獵物般站著不動,就算與它們有一段距離,還是有人感到畏懼,特別是行動不太方便的特爾先生。
于是,向導率先站了出來。他還帶著一把獵槍,按他的說法,只需一槍就可以驅散那些狼狗之流。然而,就在他走到隊伍之后并朝著那群“四腳靶子”開槍之后,意外驟然發生!
那些原本走到小路后便如雕塑般靜止的野狼,非但沒被槍聲嚇退,反而全部向著他們疾沖而來!
而向導也被嚇得連開幾槍,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只野狼倒下!
沒打中?!不是!有一只野狼明顯像是被子彈擊中后腿而放慢步伐,可卻沒有任何一聲哀嚎,反而是拖著傷腿襲來!
怪物!
凱爾站的位置離那些“野狼”最遠,當他看清那些猛獸模樣并想起月鈴湖畔的游蕩死靈時,才剛解下步槍拉栓,就看到那個向導慘叫著被至少三只怪物撲倒撕咬!
接著就是原來在隊伍殿后的搭檔,甚至來不及舉槍,就成了另外兩只死靈襲擊的對象!
但那些怪物也沒有就此而停下攻擊,除了兩只留下撕咬遇難者的死靈外,其他三只繼續撲向隊伍中剩下的活人!
第三位被襲擊的人是特爾先生,他因為腳腿不便而走在隊伍中間位置,馬上就被三只死靈咬倒。而且它們像是有著可怕的野性默契,僅留下一只怪物死死咬住特爾后,剩下兩只繼續襲擊!
到那時候,凱爾已從震驚和恐懼中反應過來,可也不敢對那些正撕咬著同伴的怪物開槍,只怕會誤傷到自己人。
但他朝天開過幾槍,也不能讓死靈奔襲的步伐哪怕放緩一點!
“那些怪物好像只剩下殺戮本能……會不會本來就是已死去的‘死靈’,所以也不畏懼……死亡?”凱爾講到這里,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可能真是如此!因為它們本就是失去生命的尸體,只是受某種詭異的未知“能量”所驅動,自然不會有畏懼等生存本能。
對……也許它們“存在”的意義就僅剩下殺戮而已,但是,殺戮的“目的”呢……?
困惑!
但想得越多,就越覺得未知的恐懼如無盡黑暗般壓迫而來,要把自己吞噬殆盡!
“那接下來……你們……?”我緊緊握著手槍,看著走在前面的凱爾,內心的憂慮卻是愈演愈烈。雖然早就知道這場發生在不久前的死靈群殺人事件結局,但還是想再了解些細節。
因為……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據凱爾接著講,當時很快就又有一名分會人員被兩只死靈撲倒!
沒過多久,其中一只已準備向僅剩的他和約翰進攻!
跑!意識到這些死靈根本不可能被打退之后,凱爾只能喊著約翰拼命往前跑!
可是,就在他們拐進前面不遠處的路口并跑了不到一會,約翰就被緊追過來的最后一只死靈撲倒!
不過,凱爾并沒有舍棄約翰獨自逃跑。
他坦白當時特別害怕,因為自己經歷過死靈的襲擊。
但聽到約翰先生的呼救,看到對方被死靈撕咬的慘狀后,猶豫過后,他還是給步槍裝上刺刀,鼓起勇氣刺向那只死靈,幾乎用盡力氣把怪物推后幾步,直至剛好頂在路口的山壁。
“就像刺入一堆死肉,讓人作嘔的腐臭味,慢慢流出的黑血,還有那綠色的大雙瞳……那真不是正常生物!”凱爾描述著當時的可怕場景:“我拼命用步槍刺刀頂住那只怪物,還開了兩槍,直接把步槍里的子彈打空!可它就在我面前嘶吼著,那爪子幾乎要抓到我的手……我當時真的害怕極了,就像只能用長矛把它頂在山壁……也幸虧有那特殊地形!”
要不然的話,死靈大概率會擺脫刺刀,直接撲倒凱爾,就算步槍重新裝好子彈也沒用。我能想象到那種可怕后果……
可是,讓死靈停止行動的辦法……雖然據萊特所說并非不可能,但就我所知,卻是利用自己那不可思議的異能。
至于,消除死靈本身攜帶的凍灼毒素,是否同時廢除了驅動死靈行動的某種“能量”,也就是某種同時會產生毒素的神秘“動力”?
不知道……
這時,凱爾說出了另一個發現:“死頂住那只怪物很久之后……就在我幾乎再也無法堅持,絕望地以為自己也會死掉的時候,死靈掙扎的力度竟開始漸漸減小!”
也就是說,那只襲擊過約翰的死靈最后掙扎沒多久后,就漸漸不再動彈,好像恢復成尸體狀態一樣!
即使是那樣,凱爾也不敢掉以輕心。他仍保持著死命刺住死靈的姿勢,好一陣后才嘗試著放松力度直至抽回刺刀,看到怪物如爛泥般癱在地上,他才如釋重負地跟著坐倒在地。
等到他振作精神,并跑回到約翰身邊時,一切似乎已經晚了。
“約翰先生他……身上全是血淋淋的傷口,很可怕……而且,傷口周圍全是黑斑,血也是黑的!”凱爾的聲音明顯地顫抖起來:“他睜著眼睛看向我,嘴唇在顫抖著,卻只能重復很微弱的‘救我’,甚至連手都抬不起來,因為他的雙手也全是遍布黑斑的抓痕傷口!”
“我真是嚇壞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凱爾接著說下去,卻像是在忍著某些負面情緒,甚至像藏著些哭音:“路口另一側山谷看不見的地方,一定還有正在殺戮我的搭檔和同伴的死靈,可是大家的慘叫聲也漸漸弱了!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之前就經歷過!可這一次好像沒有神跡來拯救大家……我最后只能顫抖著問約翰先生怎么辦……可他就只是看著我,最后喊了一句話‘跑……救……’,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說到這里,凱爾背著的碩大行軍背包突然又往前壓了一下,不知是他低著頭再彎下腰,還是真的走累了的原因。
隨著一聲嘆息后,他說話的語調平緩了一些,但聲音卻在變小:“我……最后問了約翰先生,是不是要趕緊去找人幫忙,因為我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抗毒劑等藥物……他只是艱難地點了下頭。然后……我就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躲開他的眼神……跑了……跑了。可是,即使如此,走過很長一段山路后,還是在另一個草地遇到更可怕的死靈!可能這就是對我這種懦夫的天罰吧……”
“不是這樣的。我也在芙琳女士的鼓勵下,做出拋下她們去找救援的選擇。”我看不到凱爾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沮喪且內疚的神情。
只是走在后面的自己,看著那喧賓奪主般的大背包,這會卻像是在與那塊壓著凱爾身心的巨石對話:“理智與情感擇其一的艱難,我們都經歷過,但唯有理智……也許才能救出更多同伴……也許。”
“……”凱爾沉默了好一會。但最后,那個巨大背包又再次“揚起了頭”。也許是他又一次挺起了腰身。
接著,就是另外的話傳過來:“對不起……謝謝你。”
“沒什么……也謝謝你。”我跟在他后面,同時回應:“這時候的我們是一樣的,有你相伴……真好。”
“嗯……。”他倒是不再說什么,但卻似乎“嘿”地偷笑了一聲!沒辦法,漆黑夜色下的山谷太寂靜了!
對呀……黑夜……
抬起頭,再看向天穹……咦,好像竟看到幾點隱隱約約的星星!
啊,難道陰云正在消退?那今晚還能見到月亮嗎?
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見見今晚的明月……因為,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聯想!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隱憂。
“哦,這條岔路好像要到頭了。前面是……?呃,至少不像是通往我們遇襲的地方,應該!”凱爾的話再次傳了過來。
什么?那……快到目的地了嗎?
前面的小光球還在飛行著。而更遠處的前面,卻有一座魁梧的山影。
哎?不會是要再走一段山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