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入城
八月份的尾巴悄然來臨,開學的日子就要到了。
那是一個濕氣沉沉的清晨,當三輪車將要啟動的剎那間,母親還依在我的身邊,問我說:“你確定不讀個中專嗎?”
我搖了搖頭,都沒有要解釋什么。我的心在大學,在更遙遠的未來。
父親開動著三輪車,隨著突突突的響聲,我們就出發了。車上還帶著我初中用的那口木箱子,那是我的姥爺當年做給我媽媽的,沒想到已經傳到我這里,還能繼續用下去。
去縣城的路陡峭不平,上了井坡,過了華嚴禪寺,走了很久的山路,終于上了柏油馬路。
到縣城后,父親把車停到了鹽業局的院子里。這幾年拉鹽,父親已經和這里的人們混熟了。之后,父親扛著箱子,帶著我去車站。
小縣城的車站,座落在西郊的山坡上,二層水泥樓房,院子里停了幾趟汽車,主要發往臨近兩個大市。鄉鎮方向的車就停在馬路邊,隨到隨走。
我們坐上了下一班到市里的汽車,車票是五塊錢,司機師傅露著膀子,渾身黑黝黝的,面露兇光,感覺沒人敢惹。乘務員是個蠻年輕的女孩,對人也比較熱情。
我和父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比較有安全感。等了幾分鐘,人上了差不多,就出發了。我第一次離開了這個小縣城,走向美好的遠方。
太行山上,一座座山崗,一道道山梁,一片片田地,一個個村莊。在路上,滿懷信心和激情沖向未來的我,一切都是新鮮而又陌生的。乘務員像是一個神奇的存在,人上上下下,她記得每一個給錢的沒給錢的,上車下車的地點。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路越來越寬,甚至開始走了路燈和綠化帶,樓房也越來越高,街上行人走來走去,城市就要到了。這是我想象中的城市,是我期盼的城市嗎?我忐忑不安,激動萬分,這里將是我生活三年的地方。
我從一個小山村走來,想融入城市,卻又無比害怕城市不肯接納我。我的心是火熱的,我的態度是誠懇的,我的人是真實的。我深刻知道自己的渺小,渴望城市的接納,似乎還充滿了改造城市的勇氣。
從汽車站出來,到一中是一段漫長的路。父親扛著箱子走在前面,我背著編織袋走在后面。盡管已經是八月份的尾巴,可天氣熱起來依然可以要人命,坐著都是大汗淋漓,何況行走在大街上,還全身負重。父親身高腿長,挺著腰板,側著腦袋,穿著的白色襯衫已經濕透了。我也累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市一中在東大街的半坡上,走到坡頂的路口,遠遠可以看到學校的標牌,樹立在教學樓的樓頂,異常醒目。
這里就是我的高中,將是我未來三年生活的地方。我的家庭這么多年,終于有人能離開山村到城市上學。我歷盡千辛萬苦,終于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
新生入學,學校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迎接我們這些天之驕子。遇見的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滿面,家長開心孩子考上了重點高中,孩子開心進了學校,以后可以逃離父母的管教。老師們剛送走了一批天之驕子,又迎來了新生的力量。
學校旗桿下們,積聚了一群人,原來是陳校長正在回答新生家長的問題,這種民主而開誠布公的討論會,讓人耳目一新。
“陳校長,將來大學畢業生不分配工作,大家讀書出來找不到工作怎么辦?”
“這位家長,您盡管放心,21世紀最缺的就是人才,您家孩子將來大學畢業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來找我,我幫你安排。將來的社會,只要你有本事,不論國企,外企,私企,都會大有作為。”
父親給我辦完了所有手續,安頓好宿舍,就帶我出去吃飯。東大街往南走,路中心一條街都是大排檔,炒削面,炒餅,饸絡,餃子,以面食為主。
我們吃了一碗雞蛋炒饸絡面,爽彈順滑的苗條,拌點豆芽,炒個雞蛋,再掰上兩芽蒜瓣,澆點老陳醋,味道可口。
父親讓我在學校好好學習,不用牽掛家里,就離開了。
我開始一個人面對這個陌生的城市,連普通話都不會說的我,就像新生的嬰兒牙牙學語一般,開始新的征程。
我想起上初中的時候,有妞妞做伴,在一個校園,一個班級,此次都是一個陪伴。而今雖然將要在一個城市,卻再也難以回到從前的歲月,剛剛升入高中的我,已經少年老成一般,開始懷念起從前的時光。
之后,即是連續兩周的軍訓,在陽光暴曬下,踢著正步,站著軍姿,喊著口號,前進,前進,向前進。
我走之后,妞妞也入學了。在那個沒有電話的年代,我們很久沒有聯系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腦海里卻全是妞妞。我開始學會寫日記傾述,那些文字就像是妞妞的倩影在筆記本上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