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通道，生銹的鐵門，濃烈刺鼻的福爾馬林，閃爍的白熾燈，突然出現的人體模型，忽近忽遠的奇怪視角……

　　從夢里驚醒的時候，長寧還有一些驚魂未定的，額上脖間都是冷汗。在床頭抽了兩張紙，隨意一抹，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果然只有兩個還溫熱的暖水袋。

　　早上莊明琰起床的時候，也把她撈了起來，看著她吃完了早餐，還押著她喝了一杯鮮牛奶，他這才出門上班，還說中午會回來陪她吃午飯。

　　長寧翹著嘴角，無聲地笑了笑，又在床鋪上躺了一會兒，動作緩慢地起身，隨意用皮筋把頭發扎起來，伸手拉開窗簾，冬日暖陽就那么照了進來，暖暖地灑在長毛地毯上。

　　被太陽照了一會兒，剛起床的長寧感覺身體又開始發懶，上下眼皮直打架，整個人昏昏欲睡的。

　　上大學那會兒，長寧曾經在微博上看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給我一張床，那我可以和這張床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矢志不渝。”

　　現在，長寧覺得這句話很對。

　　隨手點開手機里的網易云音樂，點開常聽的歌單，細膩動人的后搖曲調盈滿了整個房間。

　　抖開落地窗邊，布藝躺椅上疊放的厚毛毯，長寧舒舒服服地躺上去，隨手又把放在旁邊的保鮮盒拿過來，從里頭取出一顆莊明琰提前洗好的大草莓來，嘴里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

　　“上一節課我們都學了什么？我來找幾個同學幫大家回憶回憶。”

　　生物老師話落，“嘩嘩嘩”的翻書聲就四面八方地響起來，一個個彎腰縮脖子地躲在書后頭，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嘴里還念念有詞的，“別叫我，別叫我——”

　　生物老師掃了班級一圈，視線落在了窗戶邊的某一點，“長寧——”

　　長寧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雙目茫然。

　　“你來回答一下。”

　　“哈？”回答什么？

　　長寧感覺衣角被拉了拉，死黨同桌李曉染用書擋臉，湊近她，冒死相告，“六大類營養物質的主要作用！”

　　“嗯？哦，哦哦哦。”接收到死黨的提示訊息，長寧張口就來，“六大類營養物質有蛋白質，糖類，脂肪，維生素，水和無機鹽。它們的主要作用分別是：蛋白質是構成人體細胞的基本物質；糖類是人體最重要的供能物質；脂肪作為儲備的能源物質，在體內儲存；維生素維持人體的正常生理功能；水是細胞的主要組成成分；無機鹽是構成人體組織的重要材料。”

　　“無機鹽是構成人體組織的重要成分，如？”

　　“鈣、磷、鐵。”

　　“磷構成？”

　　“骨骼和牙齒。”

　　“鐵構成？”

　　“血紅蛋白。”

　　面對提問，長寧對答如流。

　　生物老師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眉心微攏，點頭示意長寧坐下。

　　“同桌——”

　　長寧歉意地看著死黨，好好學生地端正身體，動作麻利地把筆記本放在兩人中間的課桌上，打開到記錄上節課知識點的位置。

　　“你來回答一下，人體缺乏各類無機鹽時的癥狀。”

　　“后桌女生——”

　　“我們知道，人體一旦缺乏維生素，就會影響生長發育，甚至是患病。那么請問，缺少維生素A、B1、C、D時，人體癥狀有哪些，它們又可以從哪里獲得？”

　　“后桌同桌——”

　　“你提前預習了嗎？”

　　“隔壁桌男生——”

　　“同桌——”

　　……

　　下課鈴準時打響，生物老師整理好東西，挺胸抬頭，昂首闊步地走出教室。剛剛還嚴陣以待的同學們頓時放松了挺直的背，吁了一口氣，形態各異地癱在桌面。

　　“生物老師是魔鬼嗎？”李曉染靠近長寧，“作為你同桌的我，真的是太難了。”

　　“你后桌的我們，才是最難的！”

　　兩個后桌一左一右的扒拉住長寧的肩膀，滿臉怨念地看著她。

　　不管是什么課，只要老師提問到長寧，那么以她為圓心，周圍3米為半徑，只要搭邊，全部都會被提問到。

　　長寧尷尬地轉頭看向后桌，咧嘴干笑兩聲，“保重，你們是最棒的。”

　　“嗯？”李曉染一手攬住長寧的脖頸，質問她說，“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最棒的小可愛嗎？”

　　“別鬧，你古詩背了嗎？待會兒語文課堂前默寫。”

　　“哼，姑奶奶我早背了。”李曉染沒得到回答，死不罷休，“別打岔，說，誰是最棒的？”

　　長寧怕癢，偏偏李曉染細嫩的手還在她脖子上來回游走。

　　她抓住李曉染的手，神色認真，語氣誠懇，開始靈魂第二問，“老師昨天強調的字，你都會寫了嗎？錯了，整首詩抄10遍呦。”

　　“……”

　　本來還和長寧笑鬧的李曉染立刻收了手，打開語文書最后，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嘴里還不忘警告道，“你等著，等語文課結束的！今天不給我答案，哼哼，明天咱倆就絕交5分鐘！”

　　長寧也沒反駁，手腳利落地收拾了桌面，準備好下節課要用的語文書和默寫本，靠在椅背上又兀自陷入了沉思。

　　放學鈴一響，長寧趁著死黨同桌李曉染上辦公室的時間，背起書包，快步先遛了，免得又被李曉染抓住撓癢癢。

　　因為生物實驗室的意外，長寧現在有一點點害怕遇見莊明琰。

　　長寧這一屆學生，情況比較特殊。

　　學校雖然是市重點高中的聯辦校，但是前幾年出了人命，因此沉寂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去年才開始正常招生。

　　長寧所在的年段，一共有6個班級，每個班級四十多號學生。人不多，總共也不超過280人，但是其中卻包含了一整個班的教師子女，還有將近兩個班的華僑子女。

　　因為這些個原因，學校幾乎就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每堂課還有不多不少，正正好的課堂測驗。

　　只要考試了，就得有成績吧，于是，作為年段第二名，班級第一名的長寧，一來二去，她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總是穩居第一名的莊明琰。

　　不可否認，莊明琰長得很是符合長寧對于美男子的定義。

　　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長寧覺得自己的去甲腎上腺素迅速向上飆升，并達到一個峰值，有一瞬間的怦然心動。接著，又由于激素多巴胺的作用，她甚至覺得自己犯起了花癡，而且還有一見鐘情的可能。

　　有一段時間，長寧總是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莊明琰，還暗地里享受著兩個人在辦公室幫老師們批卷子的午休時光。

　　然而，長寧又是理智的。

　　歸國接受基礎教育的華僑子女，總有一天是要和一般人大路兩邊，各走一邊的。

　　她是一般人。

　　莊明琰是華僑子女。

　　漸漸地，長寧總是有意無意地錯開了莊明琰來辦公室的時間，除了擦肩而過，他們兩個人很少能碰在一起，單獨待在辦公室。

　　今天生物實驗室的這場意外，突如其來。怕鬼的長寧當時真是嚇壞了，想到她整個人吊在莊明琰的身上，長寧自覺太丟臉了，道了歉，悶著頭，臉上充血地拿了東西，匆匆就跑回了教室。以至于下午最后兩節課都恍恍惚惚的，怕露餡兒，她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全程幾乎是跑著回家的。

　　鑰匙插進鎖孔，“咔嗒”一聲，門打開的聲音傳來。

　　長寧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縫，逆著光，她好像看見了莊明琰，西裝革履的。

　　西裝革履？

　　學校管得嚴，長寧記得大家都是穿校服的，什么時候穿西裝打領帶了？

　　還有，她不是掏鑰匙在開門嗎？

　　長寧腦袋里一片混沌，一下子沒辦法思考，又因為眼睛被太陽光照著，精神更是沒法子集中起來。

　　莊明琰看長寧抬手遮光，便體貼地拉上紗簾，接著才走回來，彎腰拿走了長寧抱在胸腹上的保鮮盒，剛要開口跟她說話，卻聽見她的道歉，“對不起莊明琰，我下午不是故意的。”

　　莊明琰動了動唇瓣，見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再結合她說的話，心下了然。

　　這是還在夢里。

　　他突然來了興趣，想知道她在夢里都夢見了什么，以至于睜開眼看見他的時候，下意識地就要向他道歉。

　　“為什么道歉，嗯？”

　　“我第一次……”

　　一句話剛開了個頭，方才還半夢半醒的長寧就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剛剛其實是在做夢。轉過頭，身邊半跪著的莊明琰一下子闖入她的眼里，嚇了長寧一跳，“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知道她醒了，然而莊明琰可沒有要放過長寧的意思。

　　他換了個姿勢，絕對俯瞰著她，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好整以暇地對她問道，“夢見了什么莊太太，嗯？”

　　長寧臉上突然就燒了起來，渾身的不自在。

　　她夢見……

　　她不想說。

　　莊明琰壓低了身子，更加靠近了她，喉嚨里傳出來一聲低沉沙啞的“嗯？”

　　對于長寧來說，這就好比是來自海妖塞壬對她的一種致命誘惑。

　　長寧沒控制住自己，“我第一次上生物實驗室，那燈太嚇人了……我不是故意掛你身上的！”

　　莊明琰愣了，久遠的記憶漸漸在腦海里清晰閃過，就像電影中的蒙太奇一樣，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鏡頭。

　　“就為了這個道歉？”

　　長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雙眼里盡是無辜。

　　莊明琰嘆氣，附身親了親她，“你再躺一會兒，我待會兒來叫你吃飯。”語畢，他就起身走出了臥室，還順手帶上了臥室門。

　　聽見關門聲，長寧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整個人愉悅極了，用只能自己聽見的音量，小聲地說，“莊明琰，我是女孩子啊，我也會害羞的，所以我才跑那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