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在四歲以前生活的地方，長寧恍如隔世。

　　房前那片開闊的，留作院子的空地，如今就只剩下不到十平米大的地方。右前方的龍眼樹，左前方的番石榴樹，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別人家新房的屋檐。

　　記憶里泛著光的青磚房子，如今外墻上點點斑痕，墻角邊有狼尾蕨在茁壯成長。

　　莊明琰站在長寧身后三步遠的位置，沒有上前打擾她的思緒，只是動了腳步，更靠近了她一些。

　　長寧抬腳走上了房前的石階，沒幾步就停在了門前，伸手用鑰匙打開了門。

　　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的。

　　莊明琰丟了手上的東西，一個跨步，將她護在懷里，往后退到了剛剛他們兩個站立過的位置。

　　“怎么樣？有沒有想咳嗽？吸氣，正常呼吸。”

　　長寧搖了搖頭，一雙手抓在他腰間的衣物上，眼里有破碎的光，“沒有。”

　　她怕煙味，聞見時還會下意識閉氣，甚至于會連帶著忘了呼吸。

　　莊明琰松了一口氣，再次攬她入懷，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輕輕給她順著氣。

　　“莊明琰”

　　他感受到了腰間收緊的衣物，低頭在她耳畔落下一吻，手上的動作更加和緩了。

　　“嗯？我在。”

　　長寧淚意上涌，低頭在他胸口蹭了蹭，才開口告訴他，“莊明琰……里面是我爸。”

　　莊明琰聽到她帶著哭意的話語，身體瞬間僵住，在她后背上動作的手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fù)正常速度，低低在她耳邊回應(yīng)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估摸著煙味散得差不多了，長寧退出了莊明琰為她撐起的天地，正要往屋子里走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她看到了在小馬路那頭，幾個探頭探腦的農(nóng)村婦女。

　　她記得那個穿黑褲，紅外衣的。

　　一抹暗光在她眼中閃過，很快消失不見。轉(zhuǎn)身，她幫著撿了被他扔了一地的東西，隨手提起兩個裝了他倆外套的紙袋，拉著莊明琰就往屋里走。

　　關(guān)門前，一直注意她的莊明琰朝著她剛剛注目的地方，看了過去，然后眉頭微皺，若有所思地關(guān)上了門。

　　門關(guān)上，是一處通往房子二層的樓梯間。

　　長寧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兩雙干凈的棉拖，又讓他脫下外套，換上袋子里準(zhǔn)備的外套。

　　一切準(zhǔn)備就緒。

　　長寧來回幾個深呼吸，抬手捂住鼻子，推開了第二道門。

　　房間里背對門口坐著的男人回頭，愣了一下，眼里透出一絲驚訝，“叮當(dāng)貓……”

　　因著說話，那沒來得及吞吐的煙一下子都堵在了喉頭，引得他劇烈咳嗽了幾聲，臉紅脖子紅地站起身，隨即又迅速掐了指間夾著的香煙，伸手推開了旁邊虛掩著的窗戶，兩只手還在空氣中扇了扇。

　　長寧聽見了。

　　她看了眼那男人身后墻上貼著的36選7，體彩規(guī)律分析圖，低頭嘆了一口氣，直接開口對他命令道，“穿鞋。”

　　那男人看了眼腳上，然后慌慌張張地穿上了旁邊擺著的棉拖。

　　莊明琰看著往房間另一頭走的長寧，眼里驀然涌上了一層散不去的笑意——

　　她也是總不記得穿鞋。

　　長寧對氣味比較敏感，尤其是煙味。打開了房間另一頭，通向房子背后舊廚房的門，長寧覺得屋子里的空氣瞬間清新了許多，繃著的毛孔都稍稍放松了一些。

　　確定剛打開的后門不會自己關(guān)上，她走回莊明琰身邊，對著那男人介紹說，“這是莊明琰，前段時間，我們已經(jīng)登記過了，今天帶來讓你見見。”

　　煙霧散去，那男人露出真實的模樣，赫然就是長寧的爸爸。

　　莊明琰注意到了。

　　她從進門就沒有喊過一聲“爸爸”。

　　往前走了一步，莊明琰朝著長爸鞠了一躬，“叔叔您好，我是莊明琰，您可以叫我小莊。”接著又把手上提的禮品往茶桌邊一放，“這是阿寧和我給您帶的禮物，都是阿寧挑的。”

　　長爸搓了搓手，連著說了幾個“好”字，“坐坐坐，你們坐，你們坐。我去拿點吃的過來。”說著，他就去了廚房，然后又中途折回來，對長寧說，“叮當(dāng)貓，你們還沒吃中飯吧？我這就給你鹵你最愛吃的雞腿雞翅膀。我很快。”

　　房間里就剩下長寧和莊明琰兩個，還有墻壁上“嗒嗒嗒”地走著的老舊掛鐘。

　　說是很快，但按著長爸愛干凈的性子，這頓午飯還是到了下午一點多兩點才吃上。

　　吃完飯，長寧半靠在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她的房間一直鎖著，許多年了也沒打掃，不能睡人。

　　長爸拿了一床干凈的被褥鋪在木沙發(fā)上，莊明琰小心把長寧放倒，仔細(xì)給她掖好了被角，又在邊上放了幾張木椅，防止她掉下來。

　　一切都做好后，莊明琰跟著長爸坐在了樓梯上。

　　“我原來以為叮當(dāng)貓會是個男孩。”

　　“她很機靈。長到四歲，已經(jīng)什么話都會說了，口齒流利，清晰。”

　　“我和她媽……她護著她媽，和我對著干。”

　　莊明琰感受到了他情緒的波動。

　　“她11歲上回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還留著男生頭。”

　　“以前，她在臺階兩邊種了很多吊蘭。”

　　“那里”，長爸指了指房子右前方，別人家屋檐那里，“那里原來有一棵龍眼樹，龍眼還不怎么熟的時候，她就先吃上了。到了全部都熟了的時候，挑好的，大個的，在冰箱里凍上，晚上看電視，裝一大盆，邊看邊吃。她一個嘴巴能塞七八個大龍眼。”

　　“她還在龍眼樹旁邊的地上種過玉米。挺像樣的。”長爸哼笑了一聲，目光悠遠，“結(jié)的玉米，一個比一個漂亮。”

　　“那邊，左邊，那里原來還有一棵番石榴，品種稀奇，整個村里就這么一棵。”

　　“剛開花，她就天天在那里盯著。等到番石榴長到龍眼大，她一雙眼睛盯得更緊了。”

　　“我記得有一天，她在樹上看見了一顆剛成熟的番石榴，寶貝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

　　“原來這里地方大。”長爸這次停頓的時間久了一些，然后才重新接上話頭，“一有空，她就拿著小鏟子挖土，然后種了一大排蒜。”

　　“小小的一個人，她還知道要用稻草蓋，要撒草木灰。”

　　“她喜歡芒果。那時候沒什么錢，她忍著沒說過一句要買。”

　　……

　　中午喝了一些小酒，一個下午，長爸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和長寧有關(guān)的，他不知道的事。

　　莊明琰動作輕柔地順了順?biāo)⒙湓谝慌缘拈L發(fā)，滿心里都是心疼。

　　他的姑娘他自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