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還在繼續發酵。
長寧發現,又有人甩了她的視頻出來。
她看了一下,年代還挺久遠的,清晰度有點欠缺,但是還能看清是她。
視頻里的她還有些稚嫩,穿著短袖白襯衣,黑褲子,姿態隨意地歪坐在鋼琴前。
接著,視頻出現了很戲劇化的一幕——
“長寧,坐好了,像什么樣子!”
“不對不對,中間幾個調都不對。重來。”
“彈那么快,趕去投胎嗎?”
“彈那么慢,沒吃飯啊。再來。”
視頻后頭明顯剪輯過,還特意加了速,看著有莫名的喜感。底下網友都在評論——
“媽媽,我不想彈。”
“樓上,你的麻麻還有3秒到達。”
“叮,您的小竹鞭已送達。記得好評呦。”
“那些年被鋼琴支配的恐懼。”
“彈鋼琴,你怕了嗎?”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鋼琴噩夢。”
……
長寧這個人五音不全地讓人發指。
高中那會兒,每學期都有班級大合唱活動。只要長寧一開嗓,準會把站在她周圍的人帶跑調。老師沒辦法,只能給她搞了個鋼琴伴奏的位置,好保證全員在場。然而,老師根本忘記問她會不會彈鋼琴了。所以,才有了視頻里的一幕。
那些年,她幾乎承包了學校的音樂教室,沒事就被音樂老師抓去練琴。
長寧笑笑,正要關了微博,另一條熱門又被頂了上,還是關于她的。
這又是另外一個視頻,拍的還是她高中那會兒。背景是大操場,視頻里,長寧正和人一起打羽毛球,亮點在長寧手上。上傳視頻的人還特意用大紅圈圈了出來——長寧手上拿的是乒乓球拍。
這下,網友又瘋了——
“羽毛球拍:兄弟,你走錯片場了吧?”
“課代表劃重點:拿乒乓球拍的長寧贏了。”
“國乒對國羽,國乒完勝。”
“國乒威武!”
“只有我注意到操場很爛嗎?”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
“我去,這不是我那一放假就長草的高中嗎?”
“論那些年我們一起拔過的草,人高。”
長寧刷到最后再回頭看的時候,置頂的評論是她高中母校的官博——那時我還是孩子,現在我雖然還是麻雀,但已經五臟俱全了。詳情請戳本官博。
看到這條評論,長寧忽然就覺得自己太魔性了——小學畢業,學校推倒重建;初中畢業,學校周圍大變樣;高中畢業,學校舊樓換新,塑膠跑道、空調、熱水器,應有盡有;大學畢業,學校里外重新裝修。
搖搖頭,長寧醒了醒神,隨手扔了手機。家里的存糧沒了,她今天要去囤貨。
鑒于她最近命犯頭條,長寧特意帶了個口罩,順手又把頭發散開,免得又有人說她繼“暴飲暴食”之后,又“瘋狂購物”發泄情傷。
莊明琰見到長寧的時候,她正埋頭在貨架里,認真挑選要吃的零食,而她身邊的購物手推車里已經疊了三小箱草莓,以及一些綠葉蔬菜。
結完帳出來,他忍不住開口,“草莓就那么好吃?”
“你不懂。”長寧把東西都塞進后備箱,叉腰看他,“如果我不多吃一點草莓,那果農就要虧本,一虧本,他就不種了,明年草莓就得漲價,一漲價,我就吃不起了。”她把手一攤,“我說明白了嗎?”
“歪理。上車。”
長寧“切”了一聲,理所當然上了副駕駛。
莊明琰拿著車鑰匙,“你的車,不是應該你來開嗎?”
長寧不可置信,給了他一個白眼,“活該你母胎單!”伸手搶了車鑰匙,上了駕駛座。
莊明琰下車的時候,胃有些難受,有點想吐。他沒想到長寧車技這么爛,剎車踩得那叫一個落地有聲,差點沒把他撞死在副駕。
看他要吐不吐的,長寧幸災樂禍,“都讓你開車了,奈何你偏是不聽,我也是很無奈。”
莊明琰懶得理她,提了幾個購物袋就走。
長寧鎖了車,拎上剩下的零食袋,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
“誒,講真的,你這次回來干什么?我看你挺閑的,居然還跑來逛超市。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超市嗎?”
莊明琰把東西規整好,又給她洗了一盤草莓,站在她身前問她,“長寧,你真當我閑的,是嗎?”
“不然呢?你看,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你老板知道你上班摸魚嗎?”長寧看了他一眼,“看你也不像偷懶的人才對。”說完,她伸手要接那盤草莓。
莊明琰沒給她,反而抬高了手,“給你10分鐘,考慮一下做我女朋友。”
“不用考慮,我答應了。”長寧繼續伸手夠草莓,奈何身高差距在那里,墊高腳,伸直手,就差那么一點點。
這么爽快?莊明琰懷疑,“你沒開玩笑?”
長寧揉了揉肩膀,有點酸疼,“是你先跟我開玩笑的。”說完轉身進了廚房,不給就不給,草莓都在她家了,她自己洗。
莊明琰看著認真洗草莓的長寧,目光專注,像極了從前認真監督人背英語作文的樣子。他上下亂躥的心突然就安靜了下來,“10分鐘馬上就到。”
長寧洗完草莓,往沙發一坐,邊吃邊看他。
不得不承認,他長得是真的好看。長寧有理由相信,只要他眉眼一肅,認真起來一定鋒芒畢露,像出鞘的寶劍,一招必殺。
可是,這跟她都沒有關系。
“時間到,你的答案呢?”
長寧深吸了口氣,吐出胸口,然后伸手從茶幾底下拖出了一個整理箱,打開推到他面前,“這里面都是我的病歷,從高中開始。”
莊明琰低頭看了一眼,里面整整齊齊地擺著許多病歷和CT影片。
長寧又塞了個草莓進嘴里,那香甜獨特的氣息在嘴里蔓延開來,蓋過了一絲難掩的苦澀。“家族遺傳,長期吃藥控制,死不了。”
“你的答案。”
長寧感覺自己生氣了,火氣蹭蹭地往上冒。站起來,看著他的眼睛,“你是沒聽清楚嗎?”
莊明琰看著她,又問了一遍,“考慮好了沒有?”
“能不能聽人話!”長寧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沒控制住,淚珠像斷了線一樣,順著臉頰砸落在地上,“我有病,治不好。你聽清楚了嗎?”
高中社會實踐那會兒,他們班在水上樂園玩鬧,她沒下水,被人合伙抬起來,扔進了水里。她隱約覺得自己碰到了什么,但當時場面一度很混亂。除了自己都是敵人,所有人都參加了混戰,就連在旁邊負責攝影的老師也沒能幸免。回來之后不久,她就渾身疼痛,最后連路都不能走了。
醫院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先是誤診為腰椎間盤突出,后來才確診是強直性脊柱炎。醫生告訴她,這是一種不會死的癌癥,具有遺傳性,需要好好控制。
從那以后,她幾乎拿藥當飯吃,一頓都不能斷,因為會痛,而她最怕疼。
這是長寧的痛腳,如今她親手撕開了腐肉,心中有一絲無名的快感。
“我累了,你走吧,不送。”說著就進了臥室,鎖上門,隨手一扯被子,把自己深深地埋了進去,然后蜷縮成一團。
莊明琰沒走。
他坐了下來,一本一本地看。每一個字他都認識,然而連起來,卻又是那么的陌生。
他不敢想象,當時的她,有多無助。
長寧在被窩里躺了半天,睜開眼的時候,窗外已經黑天了。因為需要定時吃藥,她一向準時吃飯。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很悲哀。
吃飯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可到了她這里,卻僅僅只是為了定時吃藥。
打開臥室門,她一陣恍惚——客廳亮著燈,廚房里有飯菜香傳來,許多人圍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著飯。
莊明琰端著菜出來,看她呆站在臥室門口,出聲叫她,“開飯了,去洗手。”
長寧以為他早走了。因為中午的事情,她突然就不知道應該怎么和他相處了。
“愣著干嘛?還不餓?”
長寧被動地洗過手,跟著擺了碗筷,埋頭吃飯。
“菜不好吃?”莊明琰絕口不提中午的事,只問她飯菜。
“好吃。”比她自己做的好吃。
“給你做的糖醋排骨,嘗嘗,好吃就再給你做。”莊明琰沒有繼續看她,低頭專心吃自己的飯。
長寧松了一口氣,她怕他抓著中午的事情不放,那樣她可能就不能繼續和他做朋友了。
莊明琰對長寧來說是特別的。學生時代的玩伴,純粹得一絲雜念都沒有。那些獨一無二的快樂,無論什么時候想起,都是值得彎唇一笑的。
長寧有許多認識的人,也有一些好朋友,但叫做“李華”的,只有他一個。
私心里,長寧是舍不得他這個朋友的。
莊明琰喝盡了最后一口湯,用紙巾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你洗碗。”
“啊?”長寧最討厭洗碗了。
“我做的飯。”莊明琰涼涼地看了長寧一眼,起身坐到了沙發,舒服地看起了中央二套的財經新聞。
在莊明琰刻意地引導下,長寧福至心靈,突然就找回了從前和他相處的模式,啃排骨越啃越開心,不一會兒,一盤三人份排骨就見了底。
長寧還有些意猶未盡,嗦了嗦沾滿醬汁的手指,“下次我還要糖醋排骨,還有酸辣湯,荔枝肉。”像是又想起什么,又接著說,“荔枝肉要用檳榔芋。”
“嗯。”
得了允諾,長寧放開了嘴,繼續掃鍋底。
她已經好久沒吃過家常菜了。
酒足飯飽,長寧打了一個飽嗝,往椅背上一靠就是葛優癱。
吃飽了就困,長寧從來都是這樣。多少年了,還是沒改了這個壞習慣,瞇著眼就要睡。
莊明琰把電視聲音調小,看著她瞇眼睡了過去。于是輕手輕腳給她擦了臉和手,被子蓋好,退出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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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木三水平
夢里有時,天命難違。千山萬水,人山人海,不過眨眼功夫,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