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將至！”

　　艾雅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亞人的心里，不少人都開始暗自猜測。

　　經過一晚的休息，這些“新時代”的開辟者們已經明了了屬于他們以及他們后代的“未來”。

　　離開了這個曾經承載著他們的回憶、向往的國家，向逝去的朋友、夢想告別，他們踏離這片土地，沿著一條路向北走去。

　　北邊的小路是不少人被壓送過來的路，這次眾人在大賢者的帶領下走進了他們不曾進入過的森林。

　　生活在周邊小村莊里的人知道，在森林里，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是有著致命危險的。這片夾在兩座高山之間的谷地，生活著各種野生生物。

　　具體有多少種嘛……只要亞人們互相看看彼此就知道了。

　　大部分被精英法師用來做人體煉金實驗的生物都是從這片森林里抓的，還有少部分比較稀有的生物……龍，之類的……

　　奧拉夫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跟在大賢者的身旁，手里捏著那半張燒毀的照片。以前的身份畢竟是士兵長，而且那么大的身體走在后面總會吸引人的注意力。

　　莉迪亞跟在奧拉夫的后面，偶爾會落下一兩個人，一會兒又趕上去。目前沒了生命的危險，莉迪亞身上穿上了昨天夜里用破布料做的簡易衣服。在寒冷的露天夜晚里熬夜對她來說似乎非常困難。

　　大賢者，這只靈活的小山羊，拄著那個比他自己都要高的法杖，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一邊領路。看他臉上的表情仿佛這是一次遠足的旅行，以前發生的事沒有給這個老人留下任何陰影。噢，不管我們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卡特……”

　　眾人的腳步聲、深林里的風聲和樹葉聲，然后是奧拉夫壓低的問話，“卡特的事……”

　　大賢者像是沒聽到，盡管這話是從他頭頂上半臂的距離傳過來的。

　　“……”

　　土路上也有些小樹枝、碎石頭。大部分的亞人已經不在意這些細小的不和諧了，但是也會與人感到難受。

　　大概走了幾十步，帶頭的已經和后面的大部隊拉開了一些小距離。太陽快要升到頭頂了，眼前就是那個拐彎處，當然直走的話就會進入本該是左側的樹林內部。

　　“卡特。是個年輕的好人。”

　　奧拉夫看著大賢者，這句算回答嗎？

　　“奎赫迪曼向你們兩個，施法的時候。他，犧牲了。”

　　“對。”

　　“……你為什么沒保護他？”

　　“他的法術來得很快。”

　　“……”

　　“我沒能保護住他。”

　　然后兩人在走進樹林前一步處停了下來，等后面的人。

　　兩秒的安靜，后面的腳步聲上來了。

　　“真的？”

　　“真的。”

　　這場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當然有人可能會聽到對話的內容，一個、兩個，這些在大賢者看來不是問題。

　　他用那雙凹陷進眼眶的深邃的小眼睛望向森林的深處，山羊胡子里藏著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要進樹林啦！”

　　有人喊道。于是眾人都稍稍打起了精神，有的會回頭再看向遠處那片泛紅的花海，然后回過頭來低下去繼續走。

　　………………

　　…………

　　……

　　“呼……嘩……”

　　………………

　　…………

　　……

　　“呼……嘩……”

　　我的世界認知里，時間就是物質變化的衡量。也許在維度空間的定義上我對我原本世界的定義有些不同的觀點，但是我那也只是，“觀點”。

　　像現在這樣的我，絕不會有任何“想法”或者“觀點”。我是三維空間的生物？還是四維空間的生物？不。沒有那些糾結了。

　　這個難受的感覺像是貫通了我一聲的所有時刻，甚至我確定我不曾經歷過這種事情的時刻，比如我剛出生的時候？這種扭曲感、困惑感、變著法的困惑感，一切都像是在變化，我的心境、我的思維、我的性別、我的年齡，但是這一切的變化似乎都是一種不變的狀態。

　　甚至于此刻摟在我腰上的這雙鉤爪，也給我一種永恒的感覺。仿佛我出生的時候它就摟著我，一直摟到我老死的那一刻。或者說它摟走了、正在摟走我的“一生”。

　　沒有變化的是它，我的肉體也沒有變化，但是卻有另外一種變化一直在我的“一生”中發生著……

　　………………

　　無盡頭的……

　　………………

　　緩慢又快速的……

　　………………

　　集合了所有情感的無情感……

　　……………………………………

　　在這條猩紅的路上……

　　……走著…………

　　……走著……

　　……

　　終于看到對面的那片湖泊的時候，大賢者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莉迪亞緊緊的跟在奧拉夫的身后，發白的嘴唇還在不住的顫抖。

　　接著從樹林的陰影里走出來的亞人們，身上的舊傷疤上又染了些鮮亮的血色，個個披頭散發，神色驚慌未定。

　　唯一的變化是人數少了些。

　　清澈的水，周遭是淺草泥地，繞著東邊的沿岸走，就能穿過這片湖泊到達一塊小平原。

　　加快腳步。

　　南面是兩座山之間的充滿未知危險的樹林和一片廣闊的湖面，北邊是更加黑暗的森林。看起來這里適合建立亞人的新國家。

　　領頭的大賢者興奮異常。

　　忽然間，光輝降臨。

　　巨大的裙擺籠罩著前方更遠處的黑暗森林，眾人停下腳步，仰望著他們的生命之神。

　　“艾雅！幫助我們在這里建立新的國家吧！”大賢者展開雙臂喊道。

　　“進入森林，我將保護你們。”

　　眾人隨機聽從了艾雅的指示，跟隨著被照亮的區域，全部都進入了這片原始地帶。

　　海拔更低，但是更加廣闊。再往北上，是比先前整片樹林更寬廣的平原。河流、溪流、山丘、谷底，人類繁衍生息的自然環境這里全都具備了。這里就是艾雅為亞人們選擇的庇護所。

　　“啊……歌頌艾雅……”

　　大賢者低聲的由衷地感嘆，這片區域甚至比以前的國家都大。亞人們能建立多大的國家完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就條件來看，“帝國”，不是不可能。

　　帶所有亞人進入之后，艾雅用她那偉大的法力在北邊和南邊的森林外圍建立起了一座墻，“魔法墻”。

　　“惡魔將至。留在這里，不要記恨過去，創造你們的未來吧！”

　　留下這樣的囑咐，艾雅離去了。

　　歡呼和欣喜是短暫的，這終歸只是一群剛剛受了傷還沒結痂的可憐人，就算給了他們庇護所，他們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所以基本上，大家就只是來回的在這里轉悠，看看泉水、撫摸一下土地、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森林的深處，還是沒人敢去。

　　疲憊和傷痛的心是難以馬上鼓舞的。某人決定等他們先安定下來再說。

　　………………

　　夜風很冷。不少人沒在外面過過這樣的夜晚，更別說在森林中間的平原上。

　　沒有士兵，沒有城墻，沒有法師，他們只能靠自己。

　　但是艾雅的祝福是連動物都聽得懂的。有些動物已經和那些心靈脆弱渴望慰藉的亞人一起蜷縮在地上。但是心里有著恨意的，是不被信任的。能夠傷害它們的人，它們不會給機會。

　　莉迪亞就是這樣。她不是恨，她也沒有恨。她只是被賦予了蛇的冷血。奎赫迪曼的死沒有帶給她任何安慰，她只是感到空虛、無助。也許她最開始所祈求的，就只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一句夸獎和贊美。但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至少她還能和奧拉夫一起回憶他的妻子是以為多么溫柔的妻子，他的父親曾經的戰功也印在了莉迪亞的記憶里，還有那寬容的母親；而奧拉夫看著那半張照片的時候，總是感到愧疚、不安，為什么沒能像照片里那樣？只有被燒毀的奧拉夫為什么活了下來？為什么照片上微笑著的他們卻沒能挺過來？他希望自己能聽從艾雅的指示，“不記恨過去，創造未來”，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痛、憤恨，奧拉夫知道，自己放不下。

　　人類，法師，亞人。世界上的那些好人壞人一個一個分辨太難了，而且好人也會變成壞人。

　　他以前一直給自己找理由，“為了家人”。用這樣的理由，他囚禁了自己的家人，把自己的家人拱手交給那些慘無人性的精英法師手中；用這樣的理由，他看押那些和他一樣被法師所迫害的同類；用這樣的理由，他讓自己從保衛國家的好人變成了破壞國家的壞人的幫兇。

　　“赫說的是對的。”

　　莉迪亞抬頭看著他，“什么？”

　　“吾做過的壞事和你父親他們一樣多。”

　　莉迪亞低下了眼睛，看著奧拉夫手指捏住的半張照片，上面的自己只留下腿而看不見身子，現在的自己卻有著身子，再也沒有腿了……

　　“吾不配得到原諒，吾也不想去得到原諒。吾，也無法忘記。忘記不了過去……”

　　“可是，艾雅……告訴我們……”

　　“吾尊敬艾雅。艾雅的指示我也不會違背。”

　　“……”莉迪亞看著他，這個像她哥哥一樣的人，自那時起就沒再笑過。但是現在，起碼他好像堅定了心。

　　“吾不會違背艾雅的指示，生活在艾雅的庇護所里，就必須忘記過去，那么，吾就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里？還有哪里能去？”

　　奧拉夫緩緩回頭，看著那邊火堆后的大賢者。

　　“去一個沒有神庇護的地方。”

　　夜風能帶來寂靜，也能帶來消息。旁邊沒睡著的人聽到了奧拉夫的話，睜開眼，看天上的星星……

　　………………

　　…………

　　……

　　“我們要先建立住所，然后慢慢擴大……”

　　一大早，大賢者就設法聚集起所與人，趁著早起的清醒，安排接下來的工作。

　　人群中有些騷動，利齒和尖爪耐不住地躁動。旁邊的亞人迷惑的看著他們，他們像是在等誰。

　　大賢者停下來，一臉嚴肅地看著人群。“這里，是艾雅賜予我們的庇護所！這里是我們的圣地！但是，我們要在這里生活，就要先制造一些工具、住所。”

　　稍稍停下來，但是人群還是有躁動。

　　長長的嘆息，大部分人都聽到了，大部分也都知道這聲音是誰的。

　　奧拉夫從人群的后面慢慢的走到前面。躁動的人這里那里的開始“呼！呼！”地助威。

　　奧拉夫走到前面，站在大賢者的身邊回頭身來，突然提高的音量：“停下來！”很有效，所有鬧事的節奏都消失了。

　　大賢者挑起半邊眉毛盯著奧拉夫，奧拉夫又嘆了口氣，扭過頭去盡量不和大賢者有視線接觸。

　　“也許有人聽到了吾昨晚說的話！”（安靜）“但是那只是吾個人的想法，吾并無挑起爭端之意。吾敬重艾雅，”頓了頓，奧拉夫補充道，“當然大賢者也是。只是，吾不能在無法做到艾雅指示的同時享受艾雅無私的饋贈。吾，忘不了過去，吾也看不到未來。”

　　莉迪亞一邊小心翼翼地盡量往前走了一點，一邊看著奧拉夫那越來越堅定的眼神。

　　“所以，吾不打算留在這里，也許有些人和我一樣，吾不會勸你們。要去哪里，吾不知道，未來是怎樣，吾也不知道，吾只想記著吾的家人，精英法師的事，衰敗的國家，以前發生的每一天，吾都不敢忘。吾要走了，今天就走。有想一同走的，結伴。想留下的，吾祝福你們。感謝艾雅。”

　　一番話說完，人群中開始走動起來。有想走的，都往隊伍后面穿過去，基本上都是熊人、虎人、狼人之屬；有想留下的，只是看著他們，讓開了道路，悄聲的給予他們祝福；有想留下的，但是也想跟著奧拉夫走，左右為難；莉迪亞不想離開這里，但是奧拉夫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她靜靜的跟上了奧拉夫的腳步。

　　一會兒，這些逃出來的亞人就分成了兩撥。一撥站在艾雅的圣地，目送著曾經的“戰友”；另一波走進了北邊的森林，沿著那條路，繼續走下去。整個過程只有腳步聲，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

　　歷史的記憶給了這些人沉淀，他們彼此都沒有理由指責最終對方的決定。這個時刻是創造真正歷史的起點，此后的亞人，終將不再是一個“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