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等著他的回應。
良久,陸溟才道:“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就回答我為什么你要幫我?”
竹影道:“這是講條件?”
陸溟肯定道:“是?!?p> 竹影幽幽道:“好,那你先說?!?p> 陸溟沒無聊到推回去,和竹影玩誰先誰后的游戲,徑直道:“我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信任大司祭,僅此而已。”
竹影冷冷看著他。
“大司祭是最早看出我的身體問題的?!标戜轭D了頓,又道:“既然她知道這個關頭,我瀕死垂危,急需到望鄉救命……”
竹影插了句嘴:“入島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身體問題,她怎么知道?”
陸溟輕聲道:“定期查看爐鼎孕育成熟程度,親密接觸,自然能察覺?!?p> 竹影認同了這個說法:“然后呢?”
“你曾說過這神諭是偽造的……”陸溟繼續道:“先不用急著反駁我,不管形式是不是偽造,總之是有人故意引出天女降下這個神諭是吧?”
竹影道:“沒錯,可那又如何?這不更說明這是在針對她嗎?”
陸溟搖頭道:“如果是大司祭引出的這個神諭呢?”
竹影:“嗯?”
陸溟繼續道:“如果是別人想針對大司祭,想削弱她渡天劫的可能性,甚至是在天劫期間暗害于她,也不是說不通。但如果是這樣,胡亂為我編造一個任務就已經足夠。雖然現在看起來這個任務要求的人選也挺兒戲,可你我都知道,這其實是恰巧針對了我的情況?!?p> 竹影道:“你的意思是,這個任務要求的人選看似兒戲,實際別有深意?”
陸溟點頭道:“要對大司祭不利,沒必要偏偏找這么一個看似兒戲,實際迫切針對我需求的任務。可在天女教,我的身體問題除了大司祭,沒有人知道。”
竹影道:“所以這個任務就是那蠢女人故意弄出來的?”
陸溟反問道:“你現在還認為她蠢?”
竹影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后才道:“那她這么做的真實目的又是什么,她即將面臨天劫,總不可能是假的……”
說到這里竹影忽然一頓,用不可思議的語氣道:“她有把握不需要爐鼎就渡過天劫?”
陸溟肯定道:“我信她?!?p> 竹影接著道:“甚至有可能培養你作爐鼎十年,就是為了這一刻,給人制造一種假象,認為她如果少了爐鼎,就很難渡過天劫?”
陸溟點頭道:“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清楚。”
竹影忽然明悟道:“所以,她的真實目的,就是借這個任務,在天劫來臨之時,將周圍那些針對她的惡意視線暴露出來,進而進行清理?”
陸溟默認了:“你應該知道,她也未受過歡愉戒,尚是處子,教內針對她的老魔不少?!?p> 竹影沉默了一會,又道:“依然解釋不通。不管這個任務是原青衣引出的,還是她對頭引出的,至少這個任務本身挺兒戲,不值得你去拼命。”
大司祭俗名喚作原青衣,不過這倒是竹影第一次這么認真地說出這個名字。
這代表著她對大司祭的認可。
陸溟展顏笑了:“可如果就連清理對頭,都不是大司祭的主要意圖呢?”
竹影一怔,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她除了借著這個任務清楚異己之外,更重要的是隱瞞最重要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就是這個任務本身?”
“點醒這個天女應身,必然再重要不過,不然不值得大司祭這樣大費周章?!标戜槌谅暤溃骸岸@,就是我這么想盡快找到天女應身的理由?!?p> 竹影怔怔道:“這么說,她在防范著什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标戜槁柤纭?p> 竹影沉默。
陸溟也沉默。
似乎終于消化完這個理由,竹影最后道:“可這只是一種可能性,猜測意味實在太過濃厚,她有這么多深意?”
陸溟只是輕聲道:“我說過,我只是信任她?!?p> “愚不可及?!敝裼俺爸S道。
陸溟安然接受嘲諷,過了片刻才道:“其實還有一個緣由。”
“因為你愛極了她,是個癡情種子?”竹影譏笑。
“并非如此。”陸溟搖頭:“平時我去處理教務,大司祭從來都是叫我量力而行,從沒提過‘事成之后’如何,因為她從沒要求我必須完成過任務。既然她提到了要事成,此事必然極為重要。”
竹影一呆,不知該如何反駁。
陸溟也隨她一起沉默。
月光似是見不得這種沉默似的,安靜地游了進來。
在松軟的夜色中,陸溟雙眼閃動著莫名的光輝。
過了片刻,陸溟才道:“我的解釋完了,現在……該你了。”
竹影冷冷道:“我沒有什么好解釋的?!?p> “你?!”陸溟一怔。
就在陸溟以為自己居然上了這么幼稚的當,感嘆信任如此之難時,竹影忽然道:“和你一樣,我也只是信任一個人?!?p> “誰?”陸溟面上驚訝,心里卻是松了一口氣。
竹影只是淡淡道:“給我《萬相劫魔法》的那個人?!?p> 陸溟一呆,想了想,才道:“你覺得我的情況和這本功法再符合不過,也巧合得讓你覺得難以置信?”
竹影笑了笑。
只是笑聲再無之前的譏諷之色,反而顯得有些溫暖。
陸溟再次呆住了,這大約是他第一次聽見竹影這樣的笑聲。
從前竹影的笑聲,不是嗤笑就是譏笑,不是嘲諷就是冷笑,絲毫沒有女性該有的溫柔,就連這一路陸溟本能覺得她對自己溫柔許多,也不過是從行動上察覺的蛛絲馬跡,至少言語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溫度。
現在竹影的笑聲或許也算不得多么柔軟,反而因為一絲濃烈的情感,顯得有些僵硬。
可正是這一絲僵硬,讓平時那個冷得像塊冰似的竹影鮮活起來,以至于反差依然太過強烈,陸溟心中甚至升出了強烈的不真實感。
如果沒有記錯,上次聽見竹影這樣濃烈的情感,還是初次見面那一句混合著絕望、恐懼。不安的問候。
“你不是陸溟,你……是誰?”
陸溟甩了甩頭,祛掉了一絲不真實感,然后說道:“那個人……是你的愛人?”
原諒陸溟只能脫口出這么現代的詞,他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只是沒想到竹影卻只輕輕道:
“長輩。”
陸溟沒再多問,本能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自顧自推測了下去:
“所以你懷疑我的奪舍,也是你那個長輩刻意安排的?而你信任他,所以不介意幫我?”
“是如此。”竹影笑了笑,“凝聚陰神又不是多困難的事,哪有只是因為奪舍,就成為最上等爐鼎材料的人?要是真如此,這世間上等爐鼎不得早爬滿了神州?”
陸溟認可了這種說法,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穿越很離奇。
這具身體五歲的時候他就穿越了,五歲也不健忘了,可他卻沒有絲毫前身的記憶。
僅只這樣就罷了,可據竹影說,前身的魂魄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卻突然變成了自己。
按照常理,所謂奪舍重生,兩個靈魂之間必有交戰之時,你吞噬我也罷,我驅逐你也罷,總會照一個面,可陸溟卻根本就沒碰見到另一個魂魄。
他就是這么突然而然就來到這個世界,唯有前世地球的記憶尚在,但也僅此而已了。
一直以來,他都免不了懷疑自己的穿越是否有什么陰謀云云。
倒是竹影這么一說,他忽然放心了。
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總歸定位到一個不知道是誰,但可能是安排自己穿越的人了。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陸溟又問。
“以前告訴你,你會信我?”竹影反問。
陸溟一愣,如果不是瀕死,如果不是試探出竹影真實的態度,他確實不會相信竹影真的想救自己,因此任她如何解釋理由,也只會當成是編來糊弄自己的。
“可我沒猜錯的話,原主陸溟也是你的親人?!庇茸圆环判?,陸溟追問了一句:“既然原主的魂魄可能是你長輩安排驅逐的,你確定……你長輩就不可能設計害你?”
竹影冷冷道:“我信任他。”
“就像我信任大司祭?”
陸溟忽然自嘲一笑:“原來你和我一樣愚不可及?!?p> “兩個傻子?!敝裼耙沧猿靶α?。
于是就在今夜子時,兩個多疑到只在世間信任一人的傻子,在這一刻卻奇妙地達成了最基本的信任。
人世間際遇之奇,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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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書的鸚鵡
我高估自己筆力了……預想中的高潮不夠帶勁……盡力而為,感謝各位讀者老爺賞臉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