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陸溟曾經想象過那種長生真人信奉兼容并蓄,崇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同,竹影對這些異界“生化科學”可是一直談不上興致勃勃。
在竹影眼里,修煉自有金丹大道,精氣神三花聚頂自然長生久視,這些歪門邪道是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只是沒想到,陸溟身體居然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
良久后竹影才說道:“就這樣……你還是不敢信我?”
陸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依然是那副急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我更信任自己的頭腦,實在不行也得真快死了再說吧。”
竹影恨恨道:“固執得無可救藥。”
陸溟笑笑。
竹影無言,不知該說些什么了,過了良久,她才忽然嘆了一口氣:“和她……簡直一模一樣。”
“和誰?”
竹影自知失言,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放心,你死不了的。”
話題轉得極其生硬,陸溟再次聳聳肩,沒再接腔。他對自己的身體有數,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自然不會無的放矢,現在只是一步步執行自己的計劃而已。
正巧這時那只上鉤的大魚掙扎得累了,也到了該提竿的時候。
陸溟眼睛一亮,只見他腰腹微微一扭,脊椎若弓弦般稍稍一繃,雙手輕一使力,刷的一聲出水聲,一只足有半人長的大魚便落在了船上。
動作一氣呵成。
陸溟定睛一看,發現這大魚模樣頗為怪異丑陋,雖然長著魚的身子,但腦袋卻是個四四方方的牛頭,一個圓圓的鼻涕泡正在它鼻尖飄啊飄。
這模樣頗是滑稽,有種搞笑動畫片的既視感,大概就是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牛首魚,他們可愛又聰明,他們滑稽又伶俐,他們自由自在哞哞叫呀真呀真開心,他們……
“哼哼。”
結果大魚發出了豬叫聲。
陸溟:“……”
竹影:“……”
還是竹影最先回過神來:“愚蠢,牛首魚身彘鳴,是鳙鳙魚。”
語氣似乎依然還是那么刻薄。
陸溟這才想起,《山海經》里記載過這種魚,只是他也很疑惑:“我記得鳙鳙不是海魚吧……”
一只本來應該生長在山川湖泊的淡水魚,怎么會忽然就出現在大海里?
竹影淡淡道:“接近望鄉的地界,遇見什么都不稀奇。”
“這么說,你對望鄉很熟?”陸溟發現了華點。
竹影似乎點了點頭:“嗯,很多年前來過一次,不過你也別太指望我,這望鄉環境詭譎多變,想來現在已大有不同。”
“那也總比我這瞎貓到處找死耗子強。”
一邊說著,陸溟一邊纏線收起魚竿,開始處理這只鳙鳙魚。
對這種上輩子難得一見的奇珍異獸,他倒也不客氣,一把解牛刀使得純熟無比,三下五除二便將這只鳙鳙魚開膛破肚。
隨后他搬出一方石臺,將處理好的五臟與魚眼、魚鰓、魚尾小心挪在上面,按八卦方位一一擺好,然后迅速插上三炷線香點燃。
緊接著提手,按腹,收腰,踩腳,吐氣如白練,一口后天氣猛然提起,轉瞬在十二正經流轉三圈,隨即陸溟喃喃了一片古怪咒語。
下一刻,線香肉眼可見地開始漸漸縮短,海風輕拂,濃郁的香煙便彌漫在石臺上。
在等待線香燃燒的過程中,陸溟這才松了一口氣,微笑說道:“運氣不錯,第一次就成了,看來如你所言,我術法天賦真的不錯。”
竹影還是忍不住嘲諷道:“歪門小術耳。”
“誰讓我是個苦命的孩子,那一門門記載著玄門正統的功法秘籍,向來不拿正眼瞧我,沒法,只能在這些歪門邪道下功夫了。”陸溟早就習慣了竹影的口氣,對此不以為意,無所謂地笑笑。
竹影冷哼了一聲,知道這樣下去又得扯到修煉正途云云,免不了又是一番無言相對,于是岔開話題道:“這是魚龍變?”
陸溟笑道:“不錯。”
竹影奇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竹影對這個儀式雖然并不算熟悉,倒也見過幾次。盡管說的是“歪主意”,甚至幾次三番拿話去損陸溟這小子,但內心深處,竹影對他這些歪門邪道還是隱隱有些佩服。
天女教并非什么善地,尤其男歡女愛更被視若尋常,平時誘惑極多不說,這大司祭專享爐鼎的身份更是少不了人覬覦。
可這些覬覦的視線或善或惡,變化無常,但陸溟卻始終如一。
別人也就罷了,竹影可是知道他尚在五歲時,心智便早已成年,對男女之事并不陌生。可即便如此,陸溟對所有刻意向他接近的女冠皆是不假辭色,平日除了習武和實驗各種邪門法術,就是在外處理一些教務積累經驗,作息幾近機器,十年來從未有過懈怠,因此不知得罪過多少人。
偏偏在這樣群魔亂舞的環境中,他甚至連正統意義上的修煉稟賦都無,卻依然保持如此強大的心境實驗習武,易位處之,竹影自認自己都不一定熬得過來。
每每想起那些實驗的痛苦與狠辣程度,竹影心里都忍不住有些發寒。
這魚龍變的儀式便是陸溟花了很久才實驗出來的一種法術,作用無它,取相近材料,幻術變化,幾近真實耳,若非竹影有著陽神真人的底子,怕是也很難分辨出來。
連一口先天氣都沒修出來的家伙,能做到這一步,竹影是知道陸溟到底對自己身體動過多少刀,又加了多少避幻施幻的妖物器官的。
就是不知此時用魚龍變,又是作何用途?
“主意倒不復雜,不過有時越簡單的計劃往往越有效。”陸溟笑了笑,反問道:“望鄉總有些低級的煉氣士吧?”
聞言竹影微微一怔,一時搞不清他的用意。
不過到底曾經是個有道真人,稍稍一思索,竹影便大致明白了他的計劃,只是正想再多問一句時,石臺上三株線香已經燃到了盡頭。
下一刻。
碧浪連浮云,斜陽照晚舟,只是舟上已然空無一人,一抹熏香蔓延其上,隨后小舟便隱于淡淡云煙中。
待云煙散盡,海面清闊遼遠,船蹤縹緲,再無影跡。
有龍吟聲隱隱從水中傳出。
香盡魚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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