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融,風未止。
商於城外的小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來,滾動的車輪碾在有些泥濘的土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道路兩旁的柳樹,剛剛吐露新芽,不知道能不能經受的住寒冷的春風。
墨宛白打了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從柔軟的貂皮下抽了出來,小心的活動了一下。車廂里很溫暖也很舒服。但從早上天還未亮就出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人已經有些倦了。
她轉過頭來,就看到秦駟正懶懶依在座椅中,受傷的腿直直的搭在車廂一側的小幾上,怔怔出神的望著自己。
“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這么多覺,昨天睡了一夜,今天竟然又睡了一上午。”
墨宛白瞪了他一眼。“外面很涼快的,你為什么不出去坐坐?”
“我怕著涼!”
墨宛白摸起身邊的短劍,躬身走到前面掀開車簾,一陣清冽的空氣撲進車廂,將車廂內溫暖的空氣驅逐的干干凈凈。
“白伯,還有多久才能到集市啊?”
趕車的大漢穿著臃腫的棉衣,雙手抱著腿,一動不動的蹲在車轅上。
“白伯是個啞巴,你問他也是白問。前面那城墻,就是商於縣城了……阿嚏!”
墨宛白嘴一扁,抬頭看了一下遠處還是一條黑線的城墻,縮身鉆了回來。秦駟挑了一下暖爐中的木炭,車廂內很快又暖和起來。
“你那么怕冷?”墨宛白坐在秦駟對面,淺棕色的眸子注視著仍舊一身單衣的秦駟。
秦駟那點漆的明眸,慢慢瞇成一條縫,遮住眼中的一泓春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笑。“我雖不怕冷,但也不想在斷了腿之后,再著涼生病。”
“我看你不但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秦駟掀起車后那同樣是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向外看了一眼。路上只有稀稀疏疏幾個行人。
那些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路邊,小心的躲開泥水,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背上或多或少都有點東西,看來也是要趕往縣城的集市去的。
墨宛白盯著他那張黢黑的臉,眉毛很濃,鼻梁很高,第一眼看上去沒覺得有多好看,但是現在仔細看看,除了黑點也還算是英俊,雖然還是太年輕了些,不夠成熟,但是也別有一番吸引人的魅力。
秦駟只看了一眼,便又趕緊關上窗戶,放下簾子。轉過身來看著墨宛白,挑了一下眉毛,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看到他目光中,那滿不在乎的笑意,墨宛白心中更加生氣,聲音抬高了幾度。
“你應該還沒有忘記,昨夜可是有人來刺殺過你!雖是義渠人,但若沒有你們雍州人內部接應,他們怎么可能找到那里?”
秦駟彎腰,從座下的柜子里摸出一個橘子,仔細的剝開,將一根根白絲捏下來扔到暖爐里,這才掰開一半,遞到墨宛白面前。
“你還有心情吃?”墨宛白抓過橘子捏在手里,盯著正在慢慢咀嚼的秦駟。
“你一定是腦袋生病了,才會弄來這么大一輛馬車,而且還這么招搖的專挑大路走,最可恨的是你竟然沒有帶一個侍衛跟著。”
“不是還有你么?墨家弟子,劍法無雙!”秦駟最后一瓣橘子扔到嘴里,搓了搓手道。“嘗一嘗,這橘子很甜的。”
“哼!你的腿斷了,我的腿上也有傷!你自己要作死,為什么要帶上我!”
“正因為我的腿斷了,你的腿上也有傷,所以才更要舒服一點。要不這么遠的路,我們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秦駟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門簾,外面的白伯安靜的好像不存在。“而且我們一路上過來,不什么也沒有發生么。”
墨宛白順著秦駟的目光,盯著門簾看了一會,身體突然向后靠在墊子上,笑著掰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纖手點指道。“我知道了,這白伯一定是一個高手,對不對?”
秦駟伸了個懶腰,那雙鳳眼笑起來只留下一條縫。
“雍州變法以前,民風彪悍,私斗成風,每年開春都會因為搶水,發生大量的私斗。”
墨宛白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還知道你就是因為阻止商君處罰私斗的村民,才被流放的!難道?”
“對!白伯就是那個白家村的,現在將功贖罪,已經是玄澤騎的千夫長之一。”
“難怪!可惜是一個啞巴……”墨宛白有些憐惜的盯著前面的門簾。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從門簾后傳來。“君上,前面就是商於縣城了!”
墨宛白猛得坐起,玉齒緊咬,狠狠的瞪著秦駟,恨不得在他那張因強忍著笑,已經有些扭曲的臉上,用劍刻上幾朵花!
“咳咳……干什么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有意要騙你。”秦駟手捋著胸口,望著面前氣鼓鼓的墨宛白。
她本就白皙的臉,因為生氣而浮起一抹嫣紅,好像傍晚開遍薔薇的花園中,墻頭升起的皓月,眸子清澈如水,亮若星辰,一層淡淡的水汽浮在其中。小巧的鼻翼煽動下,一雙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緊緊握住劍柄的玉手,微微顫抖。
秦駟稍有些慌亂,從椅子上滾下挪到墨宛白身邊,小心賠笑道:“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不至于氣成這樣吧?再說我也沒有騙你啊,白伯人并不愛說話,所以身邊的人都叫他啞巴。不信你可以自己親自問他。”
一直看著墨宛白眼神從明亮變黯然,神情也逐漸變得落寞。
秦駟嘴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眼神也跟著暗了下去。身子不自覺的坐直,側眼看著垂首發呆的墨宛白。
啪。
一快橘子皮輕丟在墨宛白額頭上,她猛的回過神,看到那張有些略有些歉意的臉,抬手擦干眼角,擠出一絲笑容。
“是我有些小氣了,我只是最受不得別人騙我。”
秦駟挺直脊背,正坐在墨宛白面前,舉起左手伸出食中二指道:“我秦駟對列祖列宗發誓,此生絕不再騙你。”
墨宛白雖然被勾起了許多前世的回憶,一時陷入傷心難以自拔,但是看到嬴駟那認真的模樣,忍不住被逗的笑了起來。
“等你傷好了以后,我們此生還能不能相見都是未知呢,你們男人啊,果然發誓和吃飯一樣隨便。”
秦駟見她的心情,終于晴朗起來,笑道:“這你可說錯了,吃飯才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情……”
兩人正要繼續爭辯,突然感覺馬車停了,白伯的聲音從前面傳進來:“君上,前面有人擋在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