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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絕

第75章 射侯2

若絕 撒禮 3285 2020-02-19 19:00:00

  一縷輕笑從他的身后響起來。

  曲星河指尖一顫,燭盞脫手,眼看就要落在地上,被一只手穩穩托住,若負聲將燭盞塞回他的手中,順手抽走他另一手的符咒,在屋內游走一圈,把大大小小所有燭臺都一一燃上。

  昏黃澄清的光,照亮了滿室光輝,也照亮了滿壁擠擠當當的壁畫。

  這些壁畫迥異于時下流行的寫意畫風,與其說是畫,不如說是為了紀錄,不追求美感,一描一筆,一點一轉,十分寫實,可開膛剖肚的畫面卻又怪誕陰森,這種畫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難怪曲星河會被刺激驚嚇到燈盞落手。

  他本已把恨情握在手中,待驚覺只是壁畫,不由松了一口,默默將劍收起來,也細細端詳起壁上所畫來。

  這壁上所畫盡是清一色男子,身量大小都不徑相同,動作姿態也不多,大多攤手大敞,似是仰躺在壁上。對身體,四肢,內臟描摹十分細致詳盡,頭臉反而就沒那么生動了,模模糊糊,有的只是點了幾雙眼睛,只是僅那寥寥幾筆,也都是畫的同一雙,眸中含情,道不盡款款溫柔,讓人見之難忘。

  門外黑黢黢一片,室內浮光游動,但至少能看清互相的面目,若負聲慢騰騰在四壁打了轉,贊嘆道:“畫得真好。”

  曲星河嫌棄道:“好什么好!丑死了!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把心啊肝啊膽啊畫出來!膈應死人了!”

  若負聲道:“他并非為了作畫,站過來,你再仔細看看,有什么不同?”

  曲星河又仔細端詳了幾眼,仍是一頭霧水,不明就理。

  若負聲道:“玄遲,你看出什么了嗎?”

  玄悲鄰道:“醫理。”

  曲星河恍然道:“這么一看倒是與醫書上圖畫有幾分肖似。”

  頓了頓,又撇嘴道:“不過,在墻上畫這種東西,他到底多喜歡研究這種東西啊!”

  若負聲道:“這還是一幅連環圖。”

  曲星河奇道:“連環?”

  若負聲走到左壁,敲了敲壁畫道:“從這里看,此為第一幕:易換腸膽。”

  燭光只能照到墻壁的一半,上部籠罩在陰影之中,一朵雪蓮飄升起來,柔光暈開,點亮了上方的墻壁。

  若負聲又走到右壁,道:“這里是第二幕:易換胃,膀胱。”

  曲星河道:“你等等,易換是什么意思?”

  若負聲道:“打個比方,我肚子被人捅穿了,你把自己的胃換給我。”

  曲星河怒道:“你做夢!”

  若負聲擺擺手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曲星河不由往壁上畫望去,心里也認同幾分,經她這么一說,倒真是如此。

  若負聲道:“中壁為第三幕:易換腎和三焦。”

  曲星河仰頭分辨了一下:“上壁是脾肺肝,五臟六腑俱全,少了心。”

  若負聲道:“正是,獨獨少了心。”

  五具尸首都是少了臟器的!曲星河一個激零:“難道這里和失蹤案有什么關系!”

  若負聲道:“找找有沒有門。”

  室內空空蕩蕩,四壁無窗,只有一案和幾張方凳,案上放著毛筆,彩墨,方凳上置于八方,各擺著一盞燭臺。角落倚著一只高高的木椅,想來定是用來作畫的。

  曲星河轉悠一圈,攤手道:“沒有門了,就只有這一間屋子。”

  云枝年道:“這里。”

  若負聲邊走過去邊對曲星河道:“學著點,看看人家融月道君找機關一找一個準。”

  曲星河作勢一準蹬過去:“你不也沒找到!”

  若負聲輕巧避過,湊上前一看,果然,云枝年手掌放的墻面明顯有一個淺淺的方印。

  待三人站在一起,云枝年輕輕按在方印上,方印深陷下去,眾人腳下微微顫動起來,嚴絲縫合的木板,交錯緩緩裂開一道一人可通的洞口,洞口內黑魆魆的看不清楚,一條石階延伸下去。

  失蹤案,鴉石嶺和鴉城之謎也許將要水落石出,曲星河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仿佛擺在眼前的不是什么幽深未卜的黑洞,而是什么珠寶美人。

  若負聲招出誓生蝶在前開路,蝶翼散發出曖昧溫暖的昏紅色光暈,照亮了一片漆黑的石路。

  走了幾步,就幾乎感覺不到上方的光了,四方漆黑傾壓過來,若負聲指尖凌空點了數下,幽火般紅點浮動兩下,幻化出數只紅蝶飛舞在三人周身。

  鴉石嶺本就陰冷森涼,這宅底卻更為寒冷,比之隆冬三月也不為過,玄悲鄰云枝年曲星河二人修為高深,尚還不覺,若負聲卻已打了數個噴嚏,只覺刺骨的風從前襟袖口鉆進來,渾身難受,連忙從乾坤囊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這才好些。她順帶把瑟瑟發抖的小渡也裹在懷里。

  甬道很長,洞內越走越冷,越走越窄,直到一處開口,豁然開朗。

  燈火乍然一照,刺目耀眼,待那一陣過去,曲星河凝神一看,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氣,駭然瞪大眼睛。

  映入眼簾的一處寬闊的石室,陳列著密密麻麻多到數不清的棺槨,且都是打開著的,每一口棺材里都躺著一個雙目緊闔少年或少女,他們個個雖然唇色慘白,但胸膛起伏,顯然都還活著。

  活人,尸棺,怎么想都是有違人倫,有違仙道。

  曲星河道:“想來那村人所說,時常有人把半死不活的人送入鴉石嶺不是誆騙。”

  若負聲把鮮嫩含苞的花朵拂到一邊,探手在一名少年頸側摸了摸,脈跳緩慢,卻仍是活著的。她又扯開那少年的胸襟,只見肩腹大片燒傷,一手也幾乎燒成焦炭,若負聲幾番擺弄動作,他便閉著目,微微掙扎,似乎很是痛苦。

  曲星河湊過來道:“你在看什么?”

  若負聲搖搖頭,又翻看下一個棺槨,這次少年邊上擺著寥落的花枝,半身被漆黑的鬼詛痕覆蓋,即使睡著也是面目猙獰。

  每一個棺槨里躺著的少年少女,都有這樣那樣的殘缺或致命傷,大多命垂一線,只不過吊著一口氣殘喘活命。

  云枝年目露不忍,眼眶微微發紅,曲星河也是如此,低聲道:“他們都快死了。”

  若負聲走著看著,忽然注意到中央擺著的水晶棺材格外剔透華美,不同于旁邊數棺,這只冰棺槨棺蓋是唯一緊緊扣著閉合的,若負聲扶上冰棺正想把棺蓋推開,手指剛剛觸上棺蓋一角,上面倏然襲來一股陰風,玄悲鄰把她一帶,往一邊避開。

  一枚鐵鏢深深扎在地上,嵌入地縫,露出的一角碧光瑩瑩,顯然淬著劇毒。

  四人齊齊抬首望去,隱約看到一團模糊不清的黑影貼在石壁上。

  玄悲鄰手按在華瀲刀柄上,若負聲攔住他,了邪自動出鞘,直直刺向那團黑影,黑影不躲不避,反而探出一手抓住了邪劍鋒。

  若負聲面不改色,捏了個決,了邪刀身本如烏梭,陡然綻開一抹彌天血色,那黑團霎時松開千尋,后射數丈,靈巧地躲開致命一擊,倒掛在壁上。

  就宛如一只靈巧的猴子,甚不必去看,就能感知劍意所在,一次又一次避開了邪劃過來的刀風。

  若負聲笑意不變,招了招手,原本繞在周身的紅蝶轉然向黑團撲去,黑團模模糊糊發出一聲驚叫,聽聲音倒似是個女子,若負聲拍了拍手,紅蝶停下撕咬,將黑團從壁上扯下來,圍簇托扶著來到地面。

  這一回,眾人才看清她的真面目,原來是名女子,披著厚厚長長的黑色大氅,背上還背著一把油亮亮的紅紙傘,不過被一擁而上的紅蝶咬得七零八落,破破爛爛,乍一看頗為凄楚。

  曲星河斜持著長刀,架在她的頸側:“你是誰?”

  其實不必她回應,在場四人觀她這副裝扮,都將她與先前春蟬鎮疏見疏知鬼魂和鴉城天師所描述的女子對上了號。

  女子感受到頸側的冰涼,顫了顫,反倒平靜下來,微垂著頭,盤起的長發散亂下來一縷,垂在耳廓,看側臉倒是恬靜文雅,半分看不出方才毫不留情偷襲痛下殺手的是一人。叫人覺得她該是出現在紅袖添香的書房,而不是尸棺密布的墳場。

  也是這種反差,才叫人覺得不寒而栗。

  曲星河略微壓下刀尖,一縷鮮血從她的頸側淌下來,卻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微微一怔,云枝年俯身在女子頸側一探,直起身搖了搖頭。

  明明在喘息,與活人別無二致,這卻是一具活尸。

  曲星河道:“難怪她要披這么厚的衣裳,還要打傘,原來早就死了。”

  活尸畏光畏寒。

  聽到早就死了幾個字,女子微微一顫,若負聲瞇了瞇眼,道:“你有神智是不是?”

  曲星河嗤道:“別開玩笑了,一具活尸再怎么有靈性,也不可能有自己的神智。”

  若負聲逗弄了一下在指尖停駐紅蝶的觸須,道:“你再不說話,我就讓它,吸干你的血。”

  女子恍如未聞,一動不動,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若負聲張開手臂,紅蝶忽忽啦啦蜂擁而上,有湊到臉側的,有鉆袖口的,有扒頭發的,還有貼在眼皮上的,只待一聲令下,就能把女子撕成碎片,啃得尸骨無存。

  曲星河也道:“既然問不出什么,不如殺死算了!”

  正在這時,一個低啞干澀不辨男女的聲音從眾人背后響起:“你們好吵。”

  若負聲回過頭,就見一道削瘦人影從另一個石洞里緩緩邁出來,逐漸曝于光下,那人佝僂著頭,一身月白色長衫外罩同色小襖,上面印著與紅傘上一模一樣的徽紋,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捧著一只精致華麗的匣子,長發如瀑泉般垂在腦后,面容十分蒼白,卻不掩清俊秀美,他眼角垂著,略顯陰郁。

  若負聲終于知道他是誰了。

  直到走到近前,這人才抬起眸子,露出一雙奇特的眼睛。

  天生災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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