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田真真剛進315室,就聽到了一陣抽泣聲,只見李圓圓嚶嚶在哭,哭得凄凄慘慘,很悲傷的樣子。
朱藝和鐘夢琳似乎在安慰著,錢小貝卻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田真真拉過朱藝:“班長,到底發生了什么?”
朱藝摸了摸短發,說:“李圓圓說她的一件呢子大衣不見了。”
錢小貝伸了伸舌頭:“切,誰要她的衣服,說不定是賊叫捉賊。”
田真真心里清楚,上次兩人之間的隔膜還沒消除,錢小貝對李圓圓一直耿耿于懷。田真真低聲說:“大家各自回到床上休息,具體的事情,我來處理。”
田真真帶著李圓圓,關上宿舍門,關切地問:“圓圓,你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李圓圓眼角的淚痕還沒擦干,語速極快:“田老師,我衣柜里的一件長大衣不見了,這件風衣是駝絨的,是我生日時,我姨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價值三千多元,我只試穿過一次。”
田真真有些不相信:“圓圓,你慢慢說,不要急。”
李圓圓一臉不悅:“我能不急嗎?這件長風衣,我一直掛柜子里,可今天發現不見了,這件衣服很貴的。”她又抹起了眼淚。
“你能不能不哭?哭能解決問題嗎?你告訴過生活阿姨沒有?”她就是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孩子,遇到困難,用哭可以解決嗎?
“告訴過了,任阿姨說不知道。很奇怪的,難道我的衣服長了翅膀飛走了嗎?”
這時,胡敏之也來到宿舍,趴在田真真的耳邊:“田老師,我放在枕頭下面的錢包里,少了兩百元。”
“活該!誰讓你將錢包放在枕頭底下?有多余的錢為何不放在我和生活老師的手里?學校的規定你們全然不知道嗎?”田真真火冒三丈,接二連三的事情出現,弄得她頭昏腦脹,她只有強裝強硬,來武裝自己,閉一閉眼,平一平心跳。
“田老師,這件事上,我知道我沒做到位,只是向您反映,也沒說找誰的麻煩,當然,我相信這件事絕對和任葦老師沒有關連。”胡敏之一臉委屈,“但是,李圓圓說的是事實,她那件衣服我也試過,又漂亮又柔軟又厚實,剛才她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我也幫著查看過了,就是找不到。”
李圓圓嘀咕說:“田老師,明天我要把這件事,向政教處報告,要沈海濤主任幫忙查清楚。”
田真真低聲命令道:“回宿舍去,你們二人的事也是我的事,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李圓圓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任葦從走廊另一頭走過來,一個一個宿舍發著垃圾袋,她滿懷心事,剛才李圓圓的哭訴,她很驚訝,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除了整理床鋪之外,學生們衣柜里面的東西,她是從來不曾碰一下的。
田真真看了任葦窘困的樣子,內心非常復雜,并為之心酸,她知道,按任葦的性格,就是窮得要飯,她也不會動他人的一絲一縷,可胡敏之的證言,也說明李圓圓確實丟了衣服啊。
田真真左右為難。
學生完全進入熟睡狀態后,田真真和任葦才離開宿舍,兩人心有千千結。
走到樓下,任葦的腳步愈發沉重,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嘆了一口氣,說:“真真,萬一李圓圓的衣服找不到,我賠給她吧。”
“你賠?你又沒拿她衣服,為什么要賠?再說,這件衣服三千多,你起早摸黑一個月還不夠啊。葉葉的手術等著要錢,奶奶營養品你都不舍得買,你看看你,多久沒有買過一件漂亮的衣服了?你吃過一頓好菜好飯了嗎?”
“可是,這畢竟是我工作范圍的事啊,出了差錯,我怎么逃避?”任葦走在李子樹下,神色慌亂,如同離枝的葉,離花的瓣,在狂風中滿天轉悠。
田真真一手攬著她的肩,安慰道:“任葦,我相信你的為人,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不遠的窗口,鄭四鳳憐憫地望著任葦。
葉葉放學回家,一到垃圾場邊,就邊跑邊喊:“奶奶,媽媽,今天我得獎狀啦——”那種開心和自豪,溢于言表。
周桂花看了身邊的小遲一眼,羨慕地說:“小遲,你什么時候也像葉葉那樣,拿張獎狀回家,你要什么,媽媽都滿足你。”
正在菜地松土的任葦,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把葉葉拉到身邊:“學習積極份子,不錯嘛!葉葉,今天想吃什么,媽媽給你買。”
葉葉眨了眨眼:“我想吃面包,就像蓓絲姐姐吃的那種,上面有水果和芝麻的。”
“好的。”任葦拉著葉葉向學校超市走去,她覺得虧欠葉葉太多。
正巧,超市門口,停著一輛送貨車,送貨員正在忙著搬上搬下,任葦看到,那白色的方框塑料盒子里整整齊齊地碼著各種各樣的小點心,色澤誘人,香氣撲鼻。葉葉經過時,使勁地嗅了嗅,口水快流出來了。
“媽媽,你快過來看,這種面包就是我喜歡的。”葉葉立在車邊,手指向一個塑料框,不肯挪步了。
送貨員是一位年青的女孩,聽到葉葉的聲音,不禁笑了起來,她看了葉葉一眼,似曾相識,又看了第二眼,葉葉臉上的疤痕令她想起了往事。她蹬下身,拉住葉葉的手,又看了一眼任葦,突然,她醒悟過來。她連忙站起來,驚喜地對任葦說:“大姐,你好,我是黃心語,你還記得我嗎?”
任葦一時記不起了,有些迷惑。女孩接著說:“大姐,我是湖北宜昌安福鎮黃阿姨的女兒――黃心語。”
任葦終于緩過神來,眼前的黃心語,兩年前的影子猶在:精干的短發,中等身材,亮麗的雙眸,一身牛仔短裝。任葦喃喃道:“黃心語?”往事早已遺忘,此時輕輕念一聲名字,才如沉屑泛起,突然記得。
惜別或重逢,萬般風塵,十方江湖,皆有歸處。
沒等任葦說完,黃心語隨手從駕駛室拿出一個袋子,給葉葉滿滿裝上了一大袋食品,包括面包蛋糕酥餅麻花等等。
黃心語做事麻利,很快忙好了手中的活,她拉著任葦,在超市右邊的一張椅子上,向任葦講述了自己的過往。
當年,高中剛畢業的黃心語帶著母親的重托,只身前往浙江尋親。從家里地下挖出的金銀珠寶,母親用報紙包了好幾層,最外面用一件舊衣服裹著,黃心語把包裹放在黑色的雙肩包里。
晚上九點半武昌站發車,第二天早上清晨五點就可抵達諸城。火車上人擠人,她買的是站票,過道上也全是人,她只好在衛生間旁邊的一個空角落坐了下來,掏出一張報紙墊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一巴掌的空間,足矣。
這是她第一次下浙江,人生地不熟,對未來一切充滿忐忑。她無路可走,父親病逝,母親身體也不大好,家徒四壁,如果父親家族有親人肯收留她,并給予幫助,那是最美好的事了。屆時,她再帶母親出來,開始新的生活。
半夜過后,車廂內的燈全熄了,一片昏暗,黃心語雖然很困,但不敢睡,一直用手攥著包里的寶物,這是改變她今后生活的唯一指望了,母親說,找到家族親人后,求他們指點,幫忙把這些金銀兌成現金,再用這些現金作為資本,以后做個小生意。
她強睜著疲憊的雙眼,可列車久久不停的哐當哐當聲,似催眠曲,清晨三四點,她實在撐不住了。
凌晨五點,車到諸城,在列車員的吆喝聲中,黃心語醒了過來,第一反應是摸摸口袋,可口袋里的包裹沒有了,她大驚失色。站在站臺上,她倒出包里的所有東西,還是沒找到。一陣涼風吹過,她頭腦有些清醒了,昨晚有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瘦個中年人,一直擠在她身邊,頭靠著她睡,她推了幾次都沒成功,一早醒來,那人不見了。
那張寫著家族地址的紙條還在,黃心語握著紙片,來到火車站咨詢臺,向工作人員打聽。好在她口齒伶俐,表達清晰,工作人員是位五十多歲的大叔,告訴黃心語,這是以前的老地名,大叔照著老地名,抄了一份新的地址交給她,并告訴她乘換公交車的路線。
幾經周折,在眾人的指點下,兩個多小時后,黃心語在諸城XC區的一條老街上,終于找到了父親家族的親人。
爺爺和奶奶都不在人世了。
姑姑比父親年長,嫁在諸城,目前是中醫院的一位大夫。叔叔一家經營著一家小型食品廠,叔叔只有一個兒子,在春雨中學讀高一。一家人誠信經商,勤儉持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春雨學校超市的副食,就是叔叔在供應。
對于黃心語的到來,叔叔一家人二話沒說,全家人從黃心語臉部的輪廓,就看出了是黃家人的后代:高鼻梁、單眼皮、眉毛間距近。他們全盤接納了她,食品廠正缺人手。
黃心語向叔叔隱瞞了金銀丟失的事情,只講了父親的去世,母親在一家幼兒園工作,現有病在身,也忙,幾乎脫不開身。
幾個月時間里,黃心語經過自身的奮斗,她學會了開車,學會了很多食品的制作,能聯系客戶,送貨結賬等,深得叔叔嬸嬸的喜歡。當她提出把母親接來時,得到了叔叔一家的同意。
她風塵仆仆趕回到老家之日,正是母親下葬之時。那天和任葦產生誤會后,她內心一直很愧疚。尤其聽鄰居說,母親病重時,是任葦和奶奶日夜相守,今天邂逅,她有了回報的機會。
黃心語急切問:“奶奶目前在哪?身體狀況如何?”
任葦向足球場的方向指了指:“奶奶在那兒忙著呢,我們一家三人都住在足球場看臺后面的一間小房子里。”
“姐,你在這兒做什么工作,待遇如何?”
“我在這兒做生活老師,待遇還不錯。”任葦指了指超市左斜角的一幢樓說,“我的工作地點就在這幢樓的三樓,以后,你有空,去我那兒坐坐。”
“好的,今天,我能在這兒遇到你們,真是太高興了。到這兒送貨,我幾乎一天來一趟,時間不固定。明天,我給奶奶帶點雞蛋糕過來,老人適合吃糕點。”她看了一眼手機,“有家商店正等著我送貨呢,明天見。”
須臾,黃心語坐進駕駛室,小貨車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