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垃圾車開進校門的一剎那,任葦從車縫里張望,看到校門口鑲著幾個大字“春雨高級中學”。
春雨高級中學建造在城鄉結合部的位置,占地一百多畝,將城市的繁華和鄉村的寧靜綰結在一起,讓人的心寬闊、平坦。姚程東當初選址時高瞻遠矚,也征求了母親謝春的想法,“春雨”二字,是這幢屹立在故鄉大地上的宏大建筑中的香火和精神。姚家的先祖皆因家境貧寒無法讀書識字,春種秋收,田間勞收,小商小販是先祖們共同的特點。
姚程東繼承和壯大了母親的家業,當他的資金足以讓他成就一番事業的時候,胸中的一群漢字便屢屢激起沖動,辦一所高規格的私立學校勢在必行。經年的籌備和建造,一座無與倫比的學校一帆風順落成了,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悄悄開出了花朵。
學校是沉默的建筑,所有的紅墻鋼筋都拒絕敘述,它的內心世界,往往通過文字表述。這所學校,并沒有一味地追求形式的華麗豐富,以財力為堆砌令人目眩的繁雜瑣碎細節,而是體現出一種儒雅、內斂、自信的氣度,也使這所學校成為姚程東一生行事做人準則的最好注腳。
“春雨高級中學”靜靜地立在一個城鎮化建設的交叉口二十多年,學校依然長盛不衰,即使時光漫漶流失,建筑卻凝固成了心靈的音樂,在人性的善良和人格的平等面前,小草最終開成了花朵。
一位云游的風水先生路過,說這所學校建在龍脈上,將來必人丁興旺,財源滾滾。
垃圾車開進大門后,任葦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型廣場,廣場由無數塊灰白色的磁磚漸次鋪就,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孤形,廣場周邊立著幾個花壇。車,立馬向左轉彎,左邊是一幢高大的建筑,共五層,是設施齊備的現代化教室,右邊是籃球場。
天已晚,籃球場上還有不少人在運動,籃球場周圍,全是密密的灌木叢,灌木青枝綠葉,綠得發亮。籃球場對面,是一足球場,足球場和籃球場之間,是一排高大的香樟樹,香樟樹枝繁葉茂,長勢正旺。
足球場綠草茵茵,寬廣氣派,一覽無余。足球場的看臺高端大氣,中間是主席臺,四周矗立著幾根粗壯的圓柱,支撐著頂篷的琉璃瓦頂蓋,主席臺面積足足有幾百個平方,可以供學校各種晚會的表演之用。兩側是一排排臺階式的座位,每個臺階上面都粘著厚厚的白色的錫紙,這些錫紙既防水又防塵,可供學生欣賞各種比賽之用。
足球場的一角,有幾排單雙杠,這兒人不多,最后,來到了足球場看臺的背后,也是學校垃圾的中轉站。
足球場的背后是一排排小房間,這些房間依托著看臺的臺階,里墻低,靠著門口的墻稍高。這些小房間的門前,有一條窄窄的水泥道,平坦還算干凈。門前垂著柔軟的爬山虎,爬山虎一年四季蔥郁著,給后面的一排房屋帶來了陰涼。這條水泥道約摸200米,一側有一處堆放著如山的垃圾。
何思滿將車停在這條水泥道的垃圾旁,在周桂花的幫助下,三人下了車。
任葦環顧四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今晚有了立足的地方。我不過是粒微不足道的砂石,隨風遷徙;我不過是株秋日的枯草,日漸枯黃;我不過是一只無依的羔羊,在荒野中流浪。
周桂花帶著祖孫三人,來到小路盡頭最靠邊的一間房子,說:“這間房空著,你們先收拾收拾,棉被以及其他生活用品,隔壁的房間有些半新不舊的,你們可以湊合用用,晚上好好休息,明天開工吧。”
有十多間單獨的小房,有的住著花圃工,有的住著木工,有一間裝著學校的體育器材,有一間裝著鐵鍬、鋤頭、鐮刀等生產用具。
任葦所住的房間還蠻大的,大約有十五六個平方,兩張小床,墻角堆著一些雜物,有一窗戶,很小,離地一米五左右,沒有玻璃,用幾根細鋼筋支著,墻外的爬山虎纏繞在鋼筋上,窗外正對著學校的足球場。透過小窗,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見,窗外是足球場,朱紅色的塑膠跑道,剪得整齊的草坪像帥小伙的毛寸。教學樓的燈光撲朔迷離,有讀書聲隱約傳來。一排小屋,將兩個不同的世界隔開。
看臺那邊,是風景如畫的教學區,看臺這邊,是學校的后腚,藏匿著樸素和平淡。
墻上的路燈已亮,奶奶負責整理房間,任葦負責清理門前的衛生,葉葉早早地被小遲叫過去了。
小屋門口水泥路的對面有一間簡易小屋,用石棉瓦搭建,里面有廚具,有水池,有水龍頭,里面竟然有一巴掌大的衛生間,還能沖澡,令任葦興奮極了。門前還有幾壟菜地,聽桂花姐說,這是河南夫婦倆留下的,小蔥、大蒜、白菜、蘿卜、辣椒苗等應有盡有,長勢蔥郁,綠油油的。菜地的盡頭是學校的圍墻,圍墻高聳,圍墻腳下有一小塊高地,雜植著一叢菊花,零星地開著。
菜地的不遠處,有間花房。花房上面罩有厚厚的塑料布,隱隱約約看到里面有綠蘿、月季,芍藥、牡丹、富貴竹、滴水觀音、蘭花、仙人掌等,那些綠色植物,大學校園四處可見,有種久違的親切感,洗滌了任葦心頭的風霜,她被解凍的心頭,有一朵喜悅的花蕾在輕輕綻放。
花房那頭,是垃圾分類場,和桂花夫妻二人的房間面對著,桂花和任葦相距有點遠,一頭一尾。
不一會,小遲和葉葉兩人端來了一盆香噴噴的米飯和兩份菜,是周桂花派兩個小孩送來的,她擔心任葦做飯來不及。三人在水龍頭下搽了把臉,坐在門前,開心地吃起來,一份酸辣土豆絲,一份青菜,味道真好,終于能舒心地吃一頓飽飯了,奶奶的眼角溢出了淚。
葉葉吃完飯,拿出剛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兩本書,說:“姥姥,我們以后就在這兒住下吧,不要再到處跑了,好不好?”她看到房間里的床鋪干干凈凈,看到門前的小道平平整整,聽到朗朗的讀書聲,還有了玩伴小遲,她實在不想走了。
這久違的南方的風,吹得奶奶身上一陣愜意,桂花話中的腔調,奶奶也似曾熟悉,那空氣中的一絲甜味,奶奶覺得舒暢。老人摸了摸葉葉的臉:“好的,寶貝,我們就在這兒長久住下。”
任葦接過葉葉手里的書看了一眼,一本英語資料,一本中外名家散文集,這是看臺那邊瀉進來的幾縷文明的光,這束光,霎時照進了她的心房。兩年來的日子過得實在茍且,對生活已完全妥協,從今以后,要將以前理想的碎片重新鑲嵌在平平淡淡的每一個日子里,不再唯唯諾諾度日。
她抱著書,很想痛哭一場,然而,她覺得這顆心,比沙漠還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