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遠”?何弘敬敲了敲車中小鼓懶懶的問到,內黃的安排他并未插手,全都交給了何全皞,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他倒是想看看這長子要如何去做,刺客會否弄假成真。
“阿爺,還有三十里”。今日的風有些大,風聲裹著低沉的回話透過車窗傳了進來,有些失真,也有些詭異。
“是枉人山”?過了一會何弘敬莫名的問到。
“恩,當地也喚作博望岡”。
“枉人,博望,嘖嘖,皆是好名字的”。
——
陳權打量著空蕩蕩的大殿,如今除了瘸腿的佛案也沒剩下什么了,便是殿內的柱子都被刮了一層。
石佛寺的主持被請了出來,盤坐在地上閉著眼看都未看陳權,原本是有幾個蒲團的,但是想來是因裹了綾錦而被繳了。
陳權也不在意,拍了拍地上的灰塵坐了下去。
“法師可好”?陳權的聲音在這空曠的殿內有了回響,這讓主持皺了眉。
“陳長史還要什么?石佛寺除這斷壁殘垣,只余幾條性命了,陳長史若是有意拿去便是”。老住持坦然的回應著,這番話也讓陳權多少心生了幾分愧意,不管怎樣他這幾年得佛家之助良多,如今行事卻有些負義。
“我還記得當初在溈山所見之言,”直心是道場,無虛假故,眾生是道場,知無我故”。如今這石佛寺又如何不是道場?法師何必執著外物“?陳權收斂了打趣之意,正色說到。
”地藏王本愿經言:若遇毀謗三寶者,說盲聾瘖啞報。若遇輕法慢教者,說永處惡道報。若遇破用常住者,說億劫輪回地獄報。若遇污梵誣僧者,說永在畜生報。陳長史可知你將得何報“?老住持的聲音冷清不似在人間。
“哈哈,百千業報,我自擔之。法師可是以為口舌之雄可令事改?我今日亦非來調笑的。我不厭佛門,只不喜佛家刮斂無數。法師也莫言這是供奉佛祖所用,佛祖又怎會在意此等俗世俗物”?
“此間之事定不會改,然幾日來僧眾為亂者漸頻,不知法師以為我該如此處之”?
“朝廷想來快興兵了,成敗我卻不知,不過如今帳下數萬兵馬便是敗了或也能逃。如徐州僧眾繼續作亂,呵呵,那我便是敗了也要先絕了徐州佛門法統,若是能逃,那么每至一地便絕滅一處。法師以為如何”?
“溈山已成一宗,我是覺得石佛寺或也可仿效之,法師以為如何”?
陳權接連說到,他確是覺得應該扶助一個可控的宗門,而毫無疑問如今的石佛寺是不錯的選擇,即使不成也是無妨,徐州廟宇古剎何其之多,石佛寺不成另尋便是。
老住持終于睜開了眼睛,滿是厭惡的盯著陳權,另成一宗這般的許諾如果是往日恐怕會讓他欣喜的雀躍起來,可如今他并無半點意動,但是陳權的威脅之語卻讓他不得不動容。
“唉,貧道會勸解一番,卻是不知能成否,只愿莫生殺業了”。好一會他才輕嘆一聲說到。
“自該如此,哦,石佛寺既有此名,那么自應供奉石佛才是,我會叫人前來重塑佛尊的”。
陳權起身對大殿內原本佛像的空處拜了一拜,便告離去,剛踏出殿門又止住了腳步轉回頭來輕聲說到:“我確是不厭佛的,法師可以再斟酌一番,徐州如今佛事慘淡,正是開宗立派之時。況且如我勝了呢“?
——
“旅帥,魏博軍馬入內黃了”。
魯滔狠狠拍了下大腿,真的來了?
昨日朝廷遣使傳旨之事已是知曉,他還在懷疑陳權的判斷是否準確,確是未想到何弘敬果然來了。
“走,隨我去會會那何弘敬”。
——
那座廟,陳權來時的那座廟只剩幾根焦黑的梁柱散落在地上,泥塑的斷臂神像愈發殘破,眉間都已不能見。夯土堆砌的院墻還有一段未倒,繁密的野草夾雜著陳年的枯草遍布每一個角落,甚至在神像的耳鼻處生長著。
孤墳上陳權留的木碑已不知所蹤,或許是被風吹落了。
“內黃治理不暢,怎這般荒涼”?何弘敬臉色有些難看,這處雖不是可用田畝,可也不該三年無人清理。
“阿爺,十年前的大蝗讓這百姓多是逃了,再加上內黃紫草最良,所以,內黃確是難了些”。何全皞忙把近來了解的情況說了出來。
紫草是魏州貢品,如今天下各州縣多是深受貢品之害,便是魏博也是如此,即便是自立了,可只要還認大唐天子,那這貢品再是不愿也要繳納。
而內黃就是這般衰敗了下去,紫草要每年上貢,但是從文宗開成年起這水災,旱災,蝗災接二連三的作孽,再偶來兩次大霜大雹,紫草如何夠用。又因魏博養兵稅重,百姓更是難活,于是這逃戶也就越來越多,沒人愿意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唉,罷了,我知道了。就是這墳?整理一下吧“。何弘敬沉默了一會無奈的說到。
——
那道人就埋在這?何弘敬盯著這矮墳想著舊事,曾經他也是見過老道的,他那時很是好奇為何自己的父親同這窮酸道人如此親厚,甚至還有過托付魏博之念,而也正因如此才讓何弘敬起了惡念。當年何進滔死前曾經囑咐他定要好生照拂,可他卻巴不得那老道早些死了。
哪怕是后來他從病危的父親口中得知了老道曾經在麟州戰事中救過還未發跡的何家滿門。
現在他看著這墳不由的想起一句話來:“背恩忘義,梟獍其心①”。
梟生而食母,獍生而食父。
唉,何其不詳!
——
風越來越大,天也陰了下來,魯滔背著長弓趴在山坡上。他有些奇怪,為什么魏博軍馬戒備如此疏漏,難道不怕刺客?還是說有別的企圖?
正琢磨著魯滔突然看見前面不遠的草叢中有了動靜,一群黑衣蒙面的漢子矮著身子跑了出來。
——
’阿爺,就是這里了,我安排的人在這,都是軍中忠武之士,攜弓,箭無矢。可要讓其行事”?何全皞指使了軍士修繕墳塋,又看天色越發差了,想來大雨將至,忙湊了過來請示。
‘呵呵,你安排吧,勿需說與我的“。何弘敬偏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似笑非笑的回應到。
——
這是什么情況?黑衣人如同是隱身了一般,魏博的軍士并無所動,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沖了過去。
魯滔看了眼身上的黑衣,咬了咬牙,也跟著沖了下去。
——
”唉,太粗疏了些“。何弘敬撿起一只落在前面的長箭,果是無矢的,于是推開了持盾的親衛長吁一口氣,拉過何全皞的手臂似在埋怨,可話里的暖意卻躍然于表。
”呵呵,是呢,這本該安排在城里的,但不忍壞了兒郎性命,故而便在此了,反正也就是做戲,稍后會叫侍衛驅了他們去內黃城,這人證也就有了,不過倒是要叫阿爺假作中創才是呢“。何全皞見父親難得露出慈愛之色,忙陪著笑說了自己的計劃。
——
魯滔也明白了這是在做戲。原因并不難猜,這魏博鎮果然還是如同過往一般有異心的。唉,只是自己這幾個月算是白熬了。
如今何弘敬已在百步內,還要不要射上一箭呢?
眼見越發近來,也沒時間再想,魯滔便張開了弓。
”咻“
——
正說笑著的何全皞突然看見父親的頸部插上了一只箭,直射了個對穿。
——
該死,風太大,射偏了。魯滔是對著何弘敬胸口處射的,何弘敬穿了鱗甲定會無礙的,可卻萬萬想不到會生了這等變故。
禍事了,快逃。
——
看著何弘敬捂著脖子倒下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這劇本不是這樣的。
“阿爺~~”。何全皞驚叫了起來,一個大步上前跪伏在地上托住了何弘敬倒下的身軀。何弘敬嘴里支吾著卻也說不出話來。眼神中滿是驚詫和怨毒。
完了,何全皞知道自己完了,父親肯定以為這是自己干的,但他真的沒打算弒父的,哪怕他清楚父親一直提防自己,可只要不生大錯這魏博的繼承人身份就不會動搖。
如今該要如何?
何全皞避開了父親的眼睛,一把就把箭拔了出來,何弘敬被堵住的慘叫聲也終是響了。
——
“何全皞,你~~”。一個親衛的呼喊打破了詭異的沉寂。
“阿爺遇害,我當為魏博之主,爾等還不隨我追討賊人“?何全皞站起身背部直挺著,再也不見往日的佝僂。
”附我者,我之兄弟手足,逆我者,仇寇爾,我當族誅之“。
——
何全升捂著嘴垂下了頭不敢抬眼,牙齒卻都將咬碎。他是何弘敬的四子,昨日得了密信從貝州連夜趕了回來,今日又扮作了小卒隨行,他認為自己父親實在有些糊涂了,大兄歷來忠孝怎會行那逆事,可如今的場面讓他心涼了。
本要起事斬殺了這弒父的畜生,但恍惚中卻是錯過了時機,此時何全皞挺直的身軀仿佛讓他看見了自己那勇武的父親,何全升不由的生了怯意。現在唯一能做就是不要露了相,否則自己必死。
——
李見丟了一只耳朵,昨夜瑕丘險些被攻破,雖是熬了過去但是他知道瑕丘已經無力再戰。
難不成何弘敬不心動?
——
①出自《魏書》:列傳四十七。史臣曰:劉昶猜疑懼禍,蕭夤亡破之余,并潛骸竄影,委命上國。俱稱曉了,咸當任遇,雖有枕戈之志,終無鞭墓之誠。昶諸子尫疏,喪其家業。寶夤背恩忘義,梟獍其心。此亦戎夷彯狡輕薄之常事也。天重其罪,鬼覆其門,至于母子兄弟還相殲滅,抑是積惡之義云。蕭贊臨邊脫身,晚去仇賊,寵祿頓臻,顛沛旋至,信吉兇之相倚也。正表歸命,大享名族,亦以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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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而非
這一段情節相對會比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