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往往在不經意時來臨,王居方做賊一般從懷里掏出一份皺的不成模樣的紙卷放在了李忱的面前。
被打擾了審事的李忱皺著眉有些詫異的抬頭看著王居方,而王居方則像是沒事人一般垂著頭立于一旁。
李忱有些遲疑,王居方雖不算得力,可起碼當下還是安分的,因此才把他升任了樞密使,便是指望這位內相能把外朝的大事小情盡數報上,而目前來看王居方做的還不錯,可如今這般鬼祟的模樣想來事關緊要,且定不會是易處,想到這李忱輕嘆一聲竟有些不愿去取了這燙手的紙卷。
猶豫了一番李忱還是無奈的翻了開,才看兩行他的冷汗就流了下來。忙抓起湊近了一字一字的仔細默讀著。
“說,何時來的,為何才送至“?李忱厲聲喝問著,緊攥的手指嘎嘎作響。
”回圣人,奴婢也是三日前方知,本欲立時呈上,可這事~~,馬公公,楊公公在時實是不便,才拖了今日,奴婢有罪,愿~~~“。
““啪”,夠了,這些個無君無父的賊子,欺朕刀戈無刃乎“。李忱憤恨的掃落了案上的文牘,也打斷了王居方請罪之言。
這并非是徐州之變的奏書。而是五月份才任了京兆尹的鄭涓呈上來的,內容很是簡單,京兆府下的武功縣及其余幾縣哭訴神策軍影占編戶,京畿富戶多為其影占,茍免府縣色役,而府縣官吏以其橫,不敢繩于法。因此今年的錢糧大概是難收了,故而向天子請罪。
影占編戶這事起始是德宗皇帝的鍋,建中四年奉天之難時德宗棄了長安出逃,興元元年七月叛亂平息還京后因神策軍及其余諸衛禁軍扈從及收復京師之功,便賜了“元從奉天定難功臣“之號,對其進行優待并享有特權。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項特權便是凡百姓戶中有一人從軍,其父兄子弟皆可不受差役。因此到了德宗貞元年時長安富戶便紛紛投效司求影庇,掛籍者已是十之五六了①。
這種舉動肥了神策軍及諸衛,但是朝廷的課戶就沒了,特別是這些富戶本就是該繳為重。可是賦稅不能不收,徭役不能不服,所以就只能把這些轉嫁給普通百姓,于是貧者愈貧。
因此在貞元十年京兆尹楊于陵②上書行變革之策,影占之事在當時也確有所收斂。而后憲宗時又是兩次圖變,但是最終只是限制了諸衛,對神策軍也只能是”別后處置“。
再之后的敬宗,文宗都有針對影占之事做過應對,可這兩位天子一個被弒,一個被囚暴斃,所作之種種努力也皆是過眼云煙。直到武宗皇帝會昌三年和五年兩次下詔整頓影戶,特別是五年的“辛亥詔”條文詳盡,整治亦是強勢。然后武宗便死了,“辛亥詔”也再次成了一紙空文。
李忱登基僥幸,初時為了穩固帝位收攏人心,他又給這口鍋添了一把柴。他下令凡是附籍神策軍者,六年不繳稅③。但是當時的李忱哪里能想到會如此嚴重,特別是經過了武宗的一番整治之后影戶之事已是大有改觀,而今年之前也并未出現這等惡劣的情形。
這奏書上的影戶仿佛是一瞬間就重新冒了出來。這是為何?馬元贄的警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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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三年了,李忱一直小心謹慎的試探著,無時無刻不想著除了內官之禍,他再也不想讓鮮血涂染了大明宮。
李忱也知內官不會束手,定有反擊,之前的五色云和犬禍所出流言他怎能不知這背后是誰在作祟,可坦率說也只是煩憂而已,皇位李忱已是坐穩了,除非是如同上幾位天子那樣暴崩,否則什么流言都只是些麻煩罷了。但是今日這影戶之事卻讓他不能不為之冷汗淋漓。
就像之前召見裴休時李忱所憂的,大唐賦稅日薄,好吧,這也可以慢慢處置。但是這稅去哪了?藩鎮邊遠也還可安慰自己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神策軍就在左右,他們突然收庇影戶奪財意欲何為?
京兆府已是京畿之地,那么長安呢?會是如何?更重要的為何無人來報,宰相在做什么?
李忱站了起來不停的揉搓著雙手,仿佛這樣可以讓這寒意減些。
“看來朝中的幾位宰相該動一動了,馬元贄也不能繼續放縱,還有就是神策軍,應是想個辦法調度一番,可如今天下太平如何支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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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叔業目光炯炯的盯著府上的老管家,這老管家也是世代于袁家為仆,打小便侍候自己,連名字都是袁叔業給改的,最是信任不過,便是兒孫都是大有不如,而現在袁叔業要讓他去做一件大事,也是件險事。
“你今年有六十了吧”?
“回阿郎,還有兩年”。袁忠謹不緊不慢的回復著,而這也正是袁叔業一直看中之處,行事該要謹慎,言辭更是如此。
“恩,再過兩年你也該退下享福的了,府中亦是早有所備,城外的莊子給你劃了兩百畝良田,這也可以傳于兒孫,你家的幾個兒郎也是忠順的,我放心的很。今日尋你來是有要事與你。不過倒是有些兇險,許還會害了性命,你可愿受”?袁叔業一邊說一邊想著:才五十八嗎?怎么看著比自己還要蒼老的。嘖嘖,果是窮苦命啊,不過現今也只有這窮苦之人才是好行事的。
“呵呵,阿郎,我享福已近一甲子了,早就該有回報的,生死又何以為懼”?袁忠謹平淡的笑了笑,似乎真的不在意此間的生死之談,這也讓袁叔業大為滿意。
“恩,不錯,不枉我為你改名“忠謹”。《漢書》有云:“右將軍張安世宿衛忠謹,封富平侯”。袁氏不能給你封侯拜相,但待你亦是不薄,而今便要你來宿衛袁家了”。
“陳權奸人也,其心如虺蜴,意奪徐州仕宦之基,可如今其刀斧加身袁家也只能虛而委蛇。然終不能任其宰割,故而我欲遣你去往天平尋鄭光鄭國舅,將徐州內情詳告之,等來時朝廷征討我袁氏當為內應,你亦可從中連引,遞傳消息,以為之用“。袁叔業仔細的吩咐著,這是他現今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自世家府門被封,這同外界就斷了聯系,城外所收攏的賤民倒是不少,可如今根本無法入城支使,更何況此前西門的戰事讓他明白了,世家這些人是連黑林都那些個無賴子都無法應付的,更別提陳權的兵馬了,哪怕那些兵馬也不算精悍。
“阿郎,可現今府門被封該是如何出城呢”?袁忠謹并未滿口應下,而是想了一會反問到,這番細致更是讓袁叔業連連點頭暗自贊賞。
“哈哈,陳權不是要放良賤民嗎,我這個判官兼掌書記自然是要謹遵上命的了,我袁家當出首為之,明日我自請盡放府中之奴,那時他要如何?如是不允便是自食其言。如若應下了,呵呵,良人啊,他還能盡數囚了不成”?
——
石佛寺的住持寫了一封信喚人馬上送往滕縣的靈芝寺,他聽說陳權在滕縣時便立營于雪山之下。或許滕縣才是左右徐州局勢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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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雋回了府,獨自一人關在書房之中翻看著一些過往的書信,這多是早年武髦所寫的。看了一會感慨的發了呆。
陳權性子有些薄涼了,盡管也能理解,武雋甚至還寬慰自己的兒子說如此才是成事之人,可這何嘗不是在寬慰自己呢?人心都是肉長的,陳權如此戒備怎能不讓他多想。
雖然相助陳權奪了彭城這其中確有已故兄長一家的關系,但是更多的也是在為武氏考慮。
武家出身太過尷尬了,則天皇后之親族能活下來的本就不多。除了當年的武元衡有幸得了天子信任入相,余下多是泯然眾人矣。
武家不能為主這算是世人共識,可便是附隨也當爭個先后的,此前陳權的到來讓武雋看到了武家再進一步的可能。但是毫無疑問現今的情況可算不上太好。
李德裕會來嗎?如果李德裕來了會怎樣?武雋相信那時自己的地位會很快被取代。
最麻煩的是他發現自家已經沒了退路,朝廷可能會寬恕任何一人,但是絕對不包括武氏。
所以不管多么的不滿,武雋知道自己一定要盡全力助陳權守住這份基業,而真正的爭奪該是放在下一代身上。希望自家女兒能爭口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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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康回府之后立刻便叫人到滕縣去接家小。陳權放歸賤民之事他不想爭了。即使有朝一日陳權果能成了大事致京兆韋氏有所折他也不會說什么的,韋康已經想明白了,韋氏便是沒了那么重建就是了,而希望卻是在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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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權送離了眾人本打算睡上一會,可趴在桌上怎也睡不著。胡思亂想的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原本眾人商議是等徐州盡數入手之后便去奪了宿州截斷運河,可萬一種種算計都無法抵抗朝廷大軍呢?如果敗了該要如何逃命?陳權可沒有不肯過江東之豪氣,對他來說這世上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的了。
那么或許濠州才是個更好的選擇,起碼南逃會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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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會要》卷七十二:十三年十二月敕。左右龍武等六軍。及威遠營。應納課戶。其一千八十人所請衣糧。宜并勒停。仍委本軍具名牒送府縣收管。(自貞元以來。長安富戶。皆隸要司求影庇。禁軍雜籍。十五六焉。至有恃其多藏。安處阛阓。身不宿衛。以錢代行。謂之納課戶。至是禁絕。)
②楊于陵,字達夫,唐名臣。
③《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二十八:有神策士尚君慶,逋賦六年不送,睅然出入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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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而非
書友說我寫的內容有些雜,鋪墊的線索有些多。 —— 恩,確實是呢,不過我個人看法是每一件事的產生和發展都是由無數線索匯集而成的。比如現在寫的徐州之事,后續要如何展開必要牽扯到整個大唐的方方面面,我也曾想只寫徐州之事,但是那樣會很突兀,也會有些單薄。 —— 所以抱歉呢,大概還是會如此寫下去。 —— 還有我并非專職,碼字時間并不大多,也沒有存稿,大綱也很簡陋,只有兩三百字,加上書中時間節點的資料相對來說查詢比較麻煩,所以為了把內容盡可能合理的穿起來寫的確實有些慢了,只是寫一張發一章。 還請見諒! —— 對了,還有標點符號,引號不知道為什么老是打出來反的,應該有很多處都有這個問題,不過時間關系也一直沒去改正。 還請見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