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躍出了地平線,彭城迎來了新的一日,這也是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昨夜的嚎叫聲響徹了整個城市,多數人家都是不能睡,也不敢睡。初升的暖陽似乎驅散了些夜晚的恐懼和陰霾,可彭城依舊還如同座死城一般沉寂著,幾個更夫壯了膽子敲打著鑼鼓顫顫巍巍的喊著時辰,也在偷偷打量著這空蕩蕩的城市。
行過的坊街之中許多人家似招了賊一樣院門大敞,耐不住好奇的瞄了一眼,院內一些軍士正喜笑顏開的清理著繳獲。
這些人家對于每日走街串巷的更夫來說很是熟悉,都是些高麗人。一個更夫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心中一緩,長吁一口氣慶幸著自己不是高麗人。
如此看來昨夜只是在清理這些個高麗奴?那這好像沒什么可懼了。想到這更夫們報時的喊聲也不由得粗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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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見走了,帶了五百活下來的同胞和數千愿意同行的眷屬滿腔仇恨的連夜走了。陳權并不想做個屠夫,可卻不能不做,昨日之事既然定了性,那么必要做個交待。當然最重要的是雕旗都軍士見機行事很快就降了,這讓他們幾乎保存了完整的力量。陳權嘴上說的無懼,可一支兩千人的軍隊怎能讓人不懼?特別是現在兵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陳權可沒精力去提防這些個高麗人。
而且戰后的撫恤必要有錢糧支撐,盡管陳權很想趁此解決了彭城世家,可卻不能動,或者說是現在不能動。所以被定了叛逆的雕旗都便成了獻祭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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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世家陳權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他所認識的世家子弟毫無疑問見識學識都是這個時代的佼佼者,另一方面世家的財富又怎能不讓他垂涎欲滴,同樣的世家也成了陳權向上爬的絆腳石。
陳權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同世家合流的,他的根基是滕縣的那些流民,他想要建立功業還要去拉攏更多的流民和寒門子弟為自己所用。而如何拉攏,佛門和世家的財富田畝就是最大的武器。
可陳權現今面臨的最大問題是這些人除了少數識字外多都是目不識丁的。
他們可以為兵,甚至有些或可為將,但是如何能治理地方?
彭城的世家在大唐算不得什么,甚至已有淪為鄉豪的趨勢,然而數百年下來,蛛網般互相交織著,這彭城甚至是徐州早就被網進了巢中。
或許他們之中沒有宰相,也沒有刺史這樣的紫袍大員,但這基層中的親民官卻近半數是這些個世家子弟所出。
所以現今陳權還不得不依靠他們來維持地方的治理。不過雖然不能鏟除世家,可還是要讓他們出點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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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杜方就領著軍馬去收服徐州余下三縣。帶的人馬不多,這要感謝田牟,因他入鎮幾乎各都皆把主力撤回了彭城備戰,現今算來每縣大概只有三兩百人維持治安。這讓陳權稍微輕松了一點。
長史,是個說不清的職務,但是此時卻是格外重要了起來,田牟這個節度使兼徐州刺史離開之后陳權這位還沒有被罷免的長史便成了名義上的徐州最高長官。所以他相信杜方一定會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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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這兩日重生了苦惱,不知哪個別有用心的多嘴說了年初的犬禍。五色云才去,這異象便又來了。
年初有人上報朝廷有犬生角①,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命人解惑便是,不過接著便是天降大霜。因此李忱就不能不考慮一番了。于是這犬禍便瞞了下來,可誰知五色云之事才消這瞞下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來。
雖然李忱馬上令人告之天下這事只是年前的一樁錯報,但是百姓哪管這些,他們終于有了新的談資,于是這事便越傳越大。其中又牽強附會的夾雜了許多別的事情,陰謀論一件件接踵而至。而這些才是李忱苦惱的根源。
武宗皇帝崩了三年了,官方說法是服丹藥而亡,為此也殺了不少道士給武宗陪葬。不過當時武宗靈駕在入葬前曾遇大火③,這可是一件很有深意的突變。
三年前的事情按理說早該被遺忘了,可近來一樁樁的有的沒的異象頻出,于是武宗之死被重新擺在了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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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元贄近來頗有些奉佛之意,甚至還尋了些佛器妝點宅邸,隨身也帶了念珠把玩,性子也一改往日的囂張跋扈,平靜的真的如同一高僧。
不過他很清楚自己沒變,而是時局變了。
會昌三年仇士良死了,武宗皇帝用了三年時間清理了仇士良這位權宦。而今年是大中三年,當今天子也在時刻圖謀著。自己能不能熬過去便要看命數了,但這命數有時是可以人為修正的。比如現今這些個流言便是馬元贄遣人傳了出去的。
馬元贄并不認為這些個流言會給已經坐穩了皇位的李忱帶來太多的麻煩,不過麻煩終究是麻煩,不管大小都是要讓人煩憂一番的。他便要從這些個麻煩中尋找自己的生機。而且也是給這位蠢蠢欲動的天子一個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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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方如愿的得了樞密使之職,兩樞密已定其一,剩下的那個位置更是炙手可熱,不知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
王居方現在考慮的便是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長長久久的保住。不過隨著李溫入宮次數越來越多,天子也對這個往常不待見的長子越發親善,王居方覺得自己的前途很是不明朗,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并不是他多心,而是今日的事情讓他不得不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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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又召了李溫入內,這位不受待見的皇長子近來很是安分,雞坊不去了,也聽不到什么胡鬧的事跡,每日都在十六王宅安心讀書,連帶著整個人似乎都多了些書卷氣。皇家子弟本也不會太過丑陋,平日的教養更是頂尖的,現今李溫還真的給人幾分溫潤如玉的感覺。
對此李忱心中很是滿意。他今年四十歲了,哪怕是至今都想著最好能讓心愛的四子坐上這個位置,但是也不得不考慮些意外。畢竟大唐天子太容易出現意外了。而此時李溫的浪子回頭讓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郎,這兩日的流言你是如何看的”?李忱滿意的看著李溫帶來的一卷手書,描的是自己的行書。
“阿爺,流言罷了,些許小人別有用心無需理會便是”。李溫束手站立一旁,淡定的說著,他現在學會了一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者是沒有什么高明的建議,那么便云淡風輕的略過便是。李忱可是自詡為太宗那樣的賢君的,不管大事小情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李溫便要學了這模樣。
“呵呵,你說的也是不錯,可天下事卻不能如此簡單視之,韓非子曾言:“知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熾焚。”這小事有時也會壞了事的”。
“世人所行皆有所謀,這流言也是如此,只要知曉其欲謀何事便可解之,可如今麻煩的便是不知其詳,唉”。李忱放下了書卷長嘆一聲,他有些懷疑,可又怕這種懷疑是真的。
“阿爺,能知曉年前犬禍之事必是近臣,何不命人仔細探查“?李溫有些疑惑,這種事情只有那幾人知道,應該不難查的。何苦來在這長吁短嘆的憂愁。
”哪有那么容易的,便是查了又能如何?武宗之事重提,嘖嘖,這可是有趣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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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送大王”。王居方一直守在宮門等著李溫,他想要解釋一番前時的誤會。
“呵呵,王公公歇著吧,可不敢勞煩王公公這位樞密使呢,我自行回去”。李溫斜了眼睛瞟著,嘴角高高揚起,滿是譏諷的話語讓王居方不由后退了一步,心也沉了下來。
”呵呵,是奴婢多事了,那大王慢行,莫要磕碰了“。王居方抬頭死死的盯著李溫,他想不通這位鄆王怎會如此不智,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何以做了這般模樣?他現今是樞密使,又是供奉官,不客氣的說陪伴天子的時間是李溫拍馬也趕不上的,難道李溫就不怕自己說些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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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您現今可不能與那幾位內官交際過深呢“。田令孜一邊幫李溫整理著衣服一邊輕聲說到。
”何意?我欲爭位豈能避過這些個奴婢”?李溫不解的看著田令孜,這位小宦官他越來越滿意,不但忠誠而且還頗有些見識。
“大王,圣人正值盛年,本又是內官所扶立,您如是同內官交際過深,恐為圣人所忌。且神策軍才是左右之關鍵。但是連圣人都不便插手,何況大王了”。
“故而不妨便先做個賢王,討了圣人歡喜才是首要之事。您也勿憂讒言,圣人察察為明,最是心細不過,些許讒詆不足為患“。
①《新唐書》五行志:大中初,狗生角。京房曰:“執正失將害之應。“又曰:“君子危陷,則狗生角。“
②《新唐書》五行志:大中三年春,隕霜,殺桑。
③《新唐書》五行志:六年八月,葬武宗,辛未,靈駕次三原縣,夜大風,行宮幔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