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歡迎樊小義正式來縣城上班，這應該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吧，所以樊小偉說到心酸處時我們就及時打住了?！昂染啤⒑染啤睏钴娙A說，“傷心的事情都不要提了，這年頭誰還沒有幾件傷心事，但是，今天咱們只說高興的事?！眰氖旅總€人都會有，要說我們這幾個人之中，最成功的應當是楊軍華，自己當了老板，生意越來越好，曾經短短一年就成了我們鎮上的豆腐專業戶，而現在，在餐飲行業也算是小有名氣，我很難猜到他到底有哪些傷心事。如果說有，那一定是他的腳，可是事到如今，跛腳有什么關系呢，媳婦已經娶到手了，而且精明能干，勤奮程度也不比楊軍華差到哪里去！
可是喝著喝著，楊軍華說：“這些年雖然賺了一些錢，不，應該是掙了一些錢，我是靠雙手掙的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睡過一晚好覺，起早貪黑，掙不到錢活不下去，掙到錢了又如何呢？連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都沒有買過，天天都是一套藍色的大褂！”楊軍華說的沒錯，每次見到他都是這身打扮，這種大褂很常見，糧油市場里到處都有這樣的身影，上面有調味品廠家的LOGO！
楊軍華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水煮肉片，嚼了嚼，很享受地咽了下去，接著說：“有時候真想放棄，若是放棄了，我能干什么呢？沒上過大學，而且腳也有毛病，當不了苦力，也干不了腦力！我沒有太多選擇，既不能換行業，也不敢換職業。算了吧，磨豆腐吧，做天底下最有良心的生意！”楊軍華的煩惱便在他的話里，只是他很少說過，甚至是他以前有沒有說過，我們已經忘記了。他有兩個遺憾，一則是沒上過大學，可是我們上過大學又能如何呢！二則是腳有毛病，可是我們的腳沒毛病又能如何呢！有時我也在想，如果楊軍華沒有跛腳、上過大學，那么他的人生軌跡又會如何呢？我猜他不會賣去磨豆腐，自然不會成為豆腐專業戶！
我真搞不明白，這些話到底是高興的事還是傷心事。樊書金已經與原來不同了，現在他不茍言笑，臉色低沉，聽說在鬧離婚！有時候，楊軍華偷偷地告訴我，樊書金兩口子不是自由戀愛，很難堅持下去，你看看他老婆天天就知道錢，錢，錢！一點都不理解樊書金！而我則回懟他，不是自由戀愛與是否堅持下去并沒有必然聯系，就像上一代，哪有什么自由戀愛，可他們的婚姻依然很牢固！他說，時代不同了！以前的男女結了婚，無論是否真愛，但“家”這個字把大家綁在了一起，現在呢，除了“家”還有“自己”，很明顯人似乎變得更自私了。這并不是樊書金的高論，而是我的總結！因為樊書金還曾經講到過一件事，他自己的服裝店里有很多款式的衣服，可是他老婆依然喜歡去逛街、逛電商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而且買來之后，往往是穿了一次就放在衣柜，這些可憐的衣服直至被扔再也見不到天日。所以，樊書金說他老婆是一個敗家娘們，不會過日子，不會掙錢就知道花錢！當然，大家都在場的時候，他是不會說這些牢騷話的，畢竟家丑不可外揚，說出去也嫌他太小氣！
這種場合，樊書金往往只說生意，通常是這樣說：“實體店的生意不好做啊，房租越來越高，利潤越來越低，銷量越來越差?！边@個時候，他不會再提那個陳舊、破碎的“廚師夢”，只是偶爾會評價一下餐桌上的菜，或好吃或難吃，但他也只是跟自己當前的手藝做一下對比，當然，他的手藝并沒有進步，而且已經習慣了縣城的飯菜，或高鹽或多油，或色香味不全，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的師父做的飯菜相提并論，或許他自己也不記得了，偶爾吹牛的時候也能說出幾種魚的做法，當然只是說說，他并沒有實踐過，說缺少海魚的食材、天然大料、家里的煤氣燒的火力度不夠等等，盡是這些理由！
喝酒、吃菜、抽煙、吹牛、發牢騷，我們這幾個人相聚，恐怕也只能干這些事，但我和他們不同，不喜歡當著大家的面說心里話，一般情況下，以前會，但現在不會了，沒有必要。首先不能吹牛，因為他們對我太了解，也不能發牢騷，畢竟我是大學生，也是老師，盡管這些身份并沒有給予我任何優越感，但是我也得注意自己的言談舉止，否則萬一傳出去，我會感覺很尷尬?？傊@種場合，我一般都是聽而不說。如果感覺自己很委屈，那就寫進日記里！
樊小義之前的酒量還是不錯的，現在簡直是一喝就醉，不同的是，之前喝醉了喜歡說胡話，現在幾乎不說了。聽到我們說話，偶爾也會應付幾下、禮貌地點點頭或者微笑一下。這個人，如果想振作起來，我想還是需要時間的。無論任何恩怨情仇，似乎都能被時間洗滌，就像我們只記得小時候很快樂，但長大后，似乎記不起為何快樂一樣！樊小義說：“活著，總得養家糊口；活著，總得生存；活著總得生活”，呡了一下酒，而后又說：“活著，總得要活著！”
結束之后，楊軍華說：“我做東，請各位領導唱歌！”酒后唱歌，這倒是不錯的安排，希望用“娛樂”氛圍驅散剛才壓抑的霧霾！如果論唱歌，我們幾個伙伴之中，楊軍華是最不會唱歌的。樊小偉之前是吹嗩吶的，不會唱新歌，但老歌肯定會唱；樊書金這家伙本身就是一個時尚派，唱歌肯定也會；樊小義做業務員的時候經常請客戶去KTV；至于我，學校安排過歌詠比賽什么的，稍微會一點。
到了KTV之后，發現我們確實都老了，來這里玩的大多都換成了九零后，而我們唱的歌也似乎跟不上時代了，樊小偉唱《小芳》、楊軍華唱《大河向東流》、我唱《彎彎的月亮》，樊書金唱《月亮之上》，大概如此吧！樊小義說他不喜歡唱歌，以前請客戶唱歌也算是一種公關手段吧，在我們的再三催促下，終于唱了一首，這首歌唱的實在不好，觥籌交錯的場景竟然戛然而止，紛紛點上了煙，而后有同感的人竟然留下了眼淚，我真想罵他，明明是娛樂，為何竟然變成這種情景。樊小義唱的歌詞是：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
只剩下麻木的我
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看那漫天飄零的花朵
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
有誰會記得這世界他來過
······
當初的愿望實現了嗎
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嗎
任歲月風干理想
再也找不回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