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它面容再如何淡漠,當小家伙口中的母親為了它能延續希望,毫不猶豫的熄滅了自己的生命燈火時,前爪用力的攥緊,眼眶有些濕潤,可終沒有抽泣出來。
小家伙望著外面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萬物皆被雪白渲染,寒氣陣陣,它原本重提往事所牽動的憤恨,也成全了心灰意冷。
它走近狼的身邊,才發覺大家伙正津津有味的啃食一只動物的血肉,狼的前腿斷裂了幾根利爪,或許是這個洞穴早就已經捷足先登,它歷經一番折騰才拿下了這個強悍的家伙。
“大家伙,主餐享用完后,雖然我個子小,不過用來做飯后甜點也足夠了。”
兔子邁著故作輕松的步伐,朝著它一步一步前去。它將笑容綻露,可卻是寂夜煙火那般孤獨。它看見母親在那頭伸出圣芒之手,再等一等,馬上,我就可以見到您了。我還欠說一句“愛您。”
它面向著狼趴伏在地,這樣就能讓一切苦難得以解脫。可是,等待它的卻不是腥氣連綿的嗜肉血口,一只收起利芒的前爪,輕輕搭在兔子柔弱的臂膀之上,悄悄愛撫因失意而略顯雜亂的毛發。
“你瞧,小家伙,洞外雖是冰封千里,可依舊是白晝。”
兔兒望著慘白的天空,它的眼眸是平靜的宇宙,行星在其中流轉,卻不能看到恒星幾顆。
“白晝的天空陰沉依舊,雪精靈又將冰冷舞動,世間太冷,唯有天堂得見一枝杏花紅。”
“小家伙,你忘了么?你母親說,讓你好好活著,你母親說,要學會溫柔相待,你母親說,她依舊深愛著你。如果你這么自私的去了,在天之國度與母親相遇時,她會欣喜么?”
它對自己所說的這番話頗為驚愕,殘忍如它,為了爭奪一席之地而與此洞的主人大打出手,并且毫不留情的將其擊殺以補空腹。
可它卻對一只獵物的遭遇產生可笑的憐憫同情,或許,它在這只頹喪的兔子上,找到曾經自己的模樣。那個被朋友所背叛,被同伴所譏笑,被狼頭所不齒,被族群所拋棄的失敗模樣。
“你為什么對我同情,你是我避之不及的兇敵,這么冷酷的你,卻給我拿起施舍的把戲,媽媽離我而逝,或許這個要求對你是微不足道的,可你為什么不能滿足這個微不足道的要求?假惺惺的兔死狐悲演夠了嘛?對我好就讓我脫離苦海見她呀!你為什么…”
它受夠了眼前這小家伙的聒噪,澄凈如洗的眼眸閃過一絲殺機,這家伙真不知好歹,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說,卻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既然它那么想去天國,何不送它一程,落得耳根清凈。
小家伙捕捉到它眼里的冰冷,它的嘴角微揚,輕輕閉上被淚充塞的眼,等著它張開巨口,等著死神朝它舉起奪命利鐮。
它回歸當初的冷漠,正盤算著將這只嘰嘰喳喳的小東西吞進肚里,可小家伙嘴角那一線微笑,卻讓它外表的陰冷,被內在的善良融化。
追逐晶瑩的童年,從未走遠。
“激將?小家伙的思慮單純而幼稚,你的母親愿用自己換取你得以再見初陽的機會,我不會阻撓的。”
它心思一動,故作淡漠的對小家伙說道:“那就和我做一個約定吧。”
“約定?”小家伙睜開疲軟的雙眸,環顧四周,才發覺依舊世間。它有了一絲憤懣,兩次請求都沒有讓自己逃離這黑暗炎涼的世界,可眼下大家伙卻忽然和自己許下一個約定。
“什么約定?”
“帶你見初陽,等時過正午,我就答應完成你這個請求。”
“真的嘛?”兔子有些不可置信。
“不騙你。”大家伙淡淡回應,望著外面,才發覺起舞的瑰銀終于疲倦,咆哮的罡風也止息了無由的怒吼。
“雪停,風止,天漸暗,就在洞里過一晚。”
兔子望向云層,竟有些神往被云層掩藏的極樂之地。
風,哭了一夜。
第二天拂曉,天空在流淚以后終得以將笑容綻放。魚肚白將墨色渲染,使淡晝不再黝暗。銀雪因霞光吻滿,露出粉紅的嬌羞。
大家伙望著幾分明亮的天色,將小腹的殷紅小心摩挲,稍稍觸動,就疼的它齜牙咧嘴。它回眸一眼,枯草堆上的小家伙正睡的香甜。
小家伙嘴角微揚,眼角卻止不住淚花孤綻。它蜷縮在一起,無助的令大家伙心疼。
昨夜雪急風吼,凜冽的寒氣將清水溫柔盡數冰凍。小家伙的身軀不斷顫抖,嘴唇微露紫色,小牙也跟著發抖。小口的呼出些許熱氣,躥上大家伙的鼻尖攪了好夢。
大家伙起身,注視著小家伙,回望洞外大雪,沒有遲疑,一頭扎進罡風如刀的的冬夜里。
它不顧風雪的抽打剜割,在雪的堆疊間拼命尋找,于林間覓得枯草一叢。樹叢發瘋似的匍匐于寒冷之威,淺露也成點冰,壓低身子嘆息似得搖頭。
大家伙將草從泥里拽出,銳利的草葉是狹長的劍,將它厚實的手掌劃出深深的傷痕。可它卻只是嘴角略微抽動一下,緊握費盡洪荒之力拔出的枯草,任憑冰渣刺痛著稚嫩的手掌。它將草揣在懷里,便憑著敏銳的嗅覺在風雪里奔襲。
回到山洞,用自己的體溫使堅冰融化,當所有的冰都化成露的溫柔,只有它的小腹凍的通紅。它用心的將殘留的露甩干,在地上平鋪成草墊,將小家伙輕輕移至草席上,自己用嶙峋又無比堅實的軀體趴在冰冷的洞底,圍在小兔子的前面,宛如一面安心的盾牌,抵擋無數困苦嚴寒,卻又高于盾牌,因它給了小家伙世間溫暖。
小家伙的身體不再顫抖,嘴唇逐漸變得桃紅,呼吸也綿長而平穩。直至確定它不再因天寒而戰栗時,大家伙才戰戰兢兢的淺淺入睡。
“第二天了,大家伙。”
小兔子在酣睡中醒來,一如離別兔群獨自面對艱險的從容,它已將恐懼拋之腦后。
平靜的說著這番話,從干草堆上緩步走下,微瞥一眼草堆,細嗅身上的氣味,頹然的眸有些濕潤了。
“小家伙,答應好的,一起去看日出吧!”
說罷,沒等兔子回神,它的前爪拉住小家伙的腿,往上輕拋,它便穩穩落在狼的背脊上,
大家伙也不知為何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家伙極盡體貼,或許它的境遇與自己相同吧,才會生出可笑的同情吧。
想到此處,狼兒又望金空,唯見殘云在霞光渲染中也鍍上璀璨金邊。
背上的小家伙眼中空洞,又再度回歸死寂。對于接下來的觀日提不上絲毫興趣。眼色低垂,地上的皚皚白雪舞動著冰寒,媽媽,很快就能逃離這個寂冷世界了,您,過的還好嗎?
雙方陷入沉默,只有踏在雪里時,雪發出的些許呻吟才稍稍緩解僵硬的氣氛。
“小家伙,到了哦。”
大家伙停下步伐,小家伙結束想象。抬頭瞭望,卻是一處山崗。
“大家伙,可以開始了嗎?”
小家伙從背上跳下,向著最高處緩緩行進。狼微嘆,跟隨小家伙行進著。
到了山坡,幾日未曾得賞的陽又再度相逢,此刻它正努力攀上東方的山巒,清雪被它熨帖的發亮。
“大家伙,你說,陽兒每日都要將溫暖送達世間,它這樣,不會累嘛?”
狼的眼只是望著日漸明亮的東方,眼瞳微縮,頓了頓道:“日復一日的重復做這些,太陽也會疲倦的。所以,才有風霜雨雪的輪班。”
“可是,它睡了太久了,雪快將溫暖埋葬,雨也將濕了云裳。好想,讓它照顧一下,這里所受的創傷。”
兔兒將頭埋的很低,大家伙收起銳利,利爪褪去鋒甲,也成了肉墊的棉花糖。它放在小家伙的臂膀,沒有多少份量,可小家伙顫抖的軀體,也緩緩停下。
輕拍兩下,大家伙輕聲道:“小家伙,溫暖依舊眷顧這個世界,美好重返到身邊。陽光沒有忘卻,不信,你看。”
小家伙緩緩抬頭,它看到了,大家伙身后的東方,一輪火球正直撞云霄。那是多么明亮的光,那是多么激奮的金色的力量。
所有一切寒冷黑暗都在恐慌,向后遠遁,連與之對抗的勇氣都磨滅的精光。它多么努力,以致萬仞高山也匍匐其腳下;又多么倔強,要讓世界都在迷茫時,都能找到上方閃耀的燈塔。
所有的元素都為光明歡呼雀躍,茍活在地上的冷雪,你看到了嗎?當希望降臨之時,只有你在彷徨中滅亡,當熱量鋪滿時,你也無法固執,只能將柔情釋放。
這是它見過的最美的日出!有一瞬間,它似乎忘卻了仇恨悲傷,拋下了冷淡迷惘,破碎了封閉惆悵,將自己融入這美妙的剎那。
然后便是陽光聚焦在大家伙的身上,大家伙沐滿金黃,如同光之使者張開它圣潔的翅膀。斜射的側臉上,勾勒的卻是陶醉的淺笑,那一笑如此溫柔,如同水的蕩漾。
它的雙眼被吸的緊緊的,眼界再容不下其他,只有大家伙那嗔極一笑。太陽漸漸升的高了,它才逐漸望見狼兒臉龐那似被淡化的疤痕。
大家伙也在光的渲染下,將所有不愉煩悶凈化,方才的一笑,是對灼日的回贈,卻被小家伙瞧見,現在它滿眼都是自己,舍不得放開。
日近中午,小家伙勉強將視線移往其它,此時它竟有些失落,這不值得迷戀的地方,又再度讓它心動,內心有些掙扎,不止為了滌蕩心靈的芒,也為了它。
“大家伙,來吧。”
小家伙故作解脫,內心生出幾分害怕,它想盡快抵達母親身旁,不然這份堅決就會動搖,自己也會可笑的后悔起來。
“什么啊?”
狼顯得很疑惑,透亮的瞳孔閃爍一絲狡黠。
“不記得那個,約定了嘛?”
小家伙有些慌張,前爪不停的梳弄毛發,沁出的汗消融了雪花一片。
“對不起,狼從來不遵守約定,你就當我騙了你,恨我也沒關系,不過那個世界也別在去尋找所謂的道路了,這世間還有太多鮮艷,等你發掘。”
兔兒的耳邊似又回蕩起天使的聲音:“好好活著…”
它的淚是一泓清泉,總是不住的溢滿流淌。此刻角落里的悲哀又再度占據心頭。內心的苦恨一下子躥上頂峰,想找一個家伙好好發泄,眼前的大家伙是最好的對象。
它沖上前,用身體迎面撞上狼的腹處,孱弱的爪不斷的捶打著大家伙,斷斷續續的話,隨著風兒到達狼的耳廓。
“你這個壞蛋,大笨蛋…讓我去見我媽媽有什么錯…不守諾言的家伙…嗚嗚…”
狼只是沉默的低頭,前爪不斷的撫摸著,這個被自己傷害的小家伙,眼眶里,淚在婆娑,這一幕,只有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