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攝影的燈光照射,整個房間依然顯得有些昏暗,云岐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主持人:阿奇先生,總是聽到你寫的歌曲,每一首都是那么出色,但是大家卻總是看不到你,你在這幾年當中堅持不在公眾面前出現,原因是什么?
云岐:是這樣。我還年輕,總感覺自己的修養還不足以在名利面前保持本心,所以就想盡量充實自己,等幾年再面對大家。
主持人:現在你覺得自己的修養可以讓你保持本心面對公眾了嗎?那么你的本心是什么?
云岐:當然不夠,一個人的自身修養就像水漲船高,每前進一步都會發現自己的不足,學習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的無知。我的本心,實際上就是一個簡單的想法,不為聲色所迷,不為名利所惑,不為權勢所屈,不為進退所難。
主持人:哦?這倒是跟富貴不能淫相似啊。
云岐:對,基本是這個意思,所以說我們祖先留下的的精神財富是多么的經久而不衰。
主持人:你又為什么在你覺得自己還沒達到自身要求的時候出現呢?
云岐:責任,承諾。
主持人:什么責任?什么承諾?
云岐:大家都知道張向東的血親復仇那個事件。這就是張向東的家,雖然不富裕,但是他們曾經在這里平靜的生活過。我和犯罪的張向東是大學同寢室的同學,我是寢室老大。他一直信任我,尊重我,所以我覺得我有責任為他做些什么。而且在案件發生后我見過他一次,我承諾對他這次事件的性質正名,讓大家知道,他不是反社會的渣滓,只是一個無奈反抗的普通人。他相信我,所以跟著我去自首。
主持人:張向東在你印象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云岐:他是一個老實人,少言寡語,心地善良。
主持人: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心地善良少言寡語的老實人做下了這樣一個惡性案件。
云岐:對,沉默的人的反抗往往是最激烈的。
主持人:你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沉默者的反抗嗎?
云岐:是的。我是這樣看的。
主持人:可是現在社會上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很不一致。
云岐:我不反對有不同的聲音,真理越辯越明。
主持人:有人說血親復仇是過去的一種民間陋習,是一種沒有完整社會體系時代的自然法則,我們的文明發展到今天,理智應該克制這種原始本能。你是怎么看待這種說法。
云岐:我贊同這種說法。自從法律體系形成,人類就尋求公權的庇護,血親復仇的出現,實際是文明的倒退。
主持人:你既然贊同這種說法,為什么還要為張向東一案發聲?
云岐:這里面有著細節上的不同。
主持人:什么不同?
云岐:咱們先說一個大家熟悉的復仇的故事,武松血濺鴛鴦樓。故事里武松為了報仇,殺死了鴛鴦樓里所有的生命,寫下殺人者武松的字樣。巧合的是,我兄弟張向東也寫下了類似的文字,但是其中區別是,武松殺死了很多無辜者,張向東只殺死了一個沒有受到公權懲罰的惡人。
主持人:鴛鴦樓的故事說的不是血親復仇吧?
云岐:對,我首先說他們都是為了復仇,但是武松是草菅人命,張向東指向鮮明,沒有殃及無辜。
主持人:你確定他沒有殺死其他人的想法?
云岐:當然!當時死者的侄子就在他的腳下放棄了抵抗,而他卻沒有對這個無力反抗的人施加暴力。說明他當時意識清醒,沒有報復社會,濫殺無辜的想法。
主持人:可是他終究是殺人了,違反了法律。
云岐:是的,我們都對這一點非常清楚,畢竟我們學習的專業就是法律。
主持人:那么你為他正名的意思不是為了幫他脫罪,只是不想讓他背負著惡意殺人的罪名?
云岐:是的。雖然微笑著殺人和嚴肅的殺人結果都是一樣,可是在這件事情上,請大家注意前提。
主持人:結果不可改變,再說前提有意義嗎?
云岐:有意義!我不贊同血親復仇的說法,但是我想通過這件事讓大家重視法律的建設,不要讓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社會已經不承認階級的說法,但是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別,占有資源多的人肯定會對占有資源少的人形成壓制,無論是任何一個方面都是如此。所以以公權維護公平正義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公權蒙塵,小民無望,有牽掛的人或許會退縮,而性情剛烈的人,也許就會鋌而走險。人們將公平寄望于國家,是基于信任,但是當正義不能充分實現的時候,部分人會選擇自力救濟的方式實現他們所認為的正義,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法制環境,社會穩定都會受到極大損害。我在學校的老師曾經說過,一次錯誤的判決的影響大于十個惡性案件的發生。所以,我想通過對這件事情的反思,促進國家在法律執行方面的嚴謹,以免再次發生類似案件,讓張向東慨然伏法的磊落,不要明珠暗投。他之所以選擇自首而不是逃跑,是依然對法律有敬畏之心,他的奮起殺人,實屬無奈之舉。
主持人:可是正義不會缺席,只會遲到。關于這種說法,你是如何看待的?
云岐:是的,正義不會缺席,道德也是正義!但是,張向東曾經對我說過,他怕正義會把他遺忘。我不想對此舉例說明。
主持人:好的。希望你求仁得仁。也希望你有更多的好作品面世,謝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這里是星空訪談,謝謝大家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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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訪談很快的播放出來,云岐把自己和自己的觀點置于暴風的中心。
大面積的贊譽和毀謗鋪天蓋地而來。
某些知名人士對云岐的說法不屑一顧。“這位年輕的詞曲作家顯然是被兄弟情結蒙蔽了心智,他的說法就是在誤導民眾。對法律一知半解就想剖析其中的問題,卻忽略了事情的關鍵在于張向東殺人,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以至于民眾對國家公權產生疑惑與誤解。正義絕不會被遺忘,他回避說明這個問題是說明他依然殘留所謂的俠客情結,而這種思路,完全有悖于現代法治思想的根本。”
某知名歌手對這段話予以回答:“阿奇先生的話我非常贊同。我是普通人家出身,知道底層百姓的苦楚。不回答是有不回答的苦衷,阿奇先生表達的意思很明確,就是想通過這件事推動法律建設,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兄弟翻案。有些人過度解讀其中含義,甚至于對阿奇先生本人予以攻擊,更有甚者居然說阿奇先生居心叵測,是暗藏著反社會情緒的危險人物,何其荒唐!說這樣話的人居心何在?其心可誅!”
終于,某重量級國家報刊發表文章,結束了這場影響巨大的爭論。
文章指出:同情不等于法律,法律存在的意義,在于制止任意暴力,使平民擁有平等的生存權利。法外懲惡,終結于對法律的挑戰,所有的法律都無法容忍。法律是由人來執行的,這就無可避免的會出現錯誤疏漏,甚至是權錢交易,但是這終非社會主流。我們法律的主流總是在積極向上,追求進步,絕不是某個極端個例所能反轉的。張向東案件是一個悲劇,張向東固然情有可原,但是法不容情,他必將為他的極端行為付出代價。生命可貴,希望民眾能夠在面對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保持冷靜,不放棄對法律的信任,以免誤人誤己。
張向東的案件塵埃落定,判決下達,依然沒能改變張向東和云岐希望拿掉的字眼。
送走張向東的日子到了,除了張家的一些親親友友,在云岐這方面,他帶領兄弟們,以及趕來的吳若男,文秀,曲紅艷,劉冰,一些在大學里與云岐寢室交好的同學,連同特意拿出時間趕來參加的陳潔,邱雨,和兩個師妹,一起送張向東最后一程。
萬沒想到,云岐等人發現路旁集結了非常多的人,很多人手持白花,靜靜的等在那里,等著行刑車輛的經過。
囚車上,張向東看到路旁的人流,終于再次淚眼滂沱,他知道,這是兄弟們為他做出努力的結果,法律神圣而嚴肅,但是人心是有溫柔向善的一面,結局不可更改,但是人心在這一邊。
云岐一臉嚴肅,心中如同潮涌,一個生命就此終結了嗎?不盡于此!只有世上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也離開了,你才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人世之間,而你的生命符號,會在無盡的時空里永遠留存。
張向東做出了器官捐獻的決定,云岐非常支持,張向東的生命再一次產生意義,他會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在人間停留。
沒有遺體告別,只是一個簡單的公墓,但是也不那么簡單。
墓碑上寫,“張向東,男,生于1976年4月18日,卒于1998年12月28日。孝義擔當,鐵血男兒,英靈雄偉,音容永在。”立碑者署名是,云岐,李涵,馬毅,孫立成,李希,馬可。還有張向東的堂弟的名字也綴在后面。
跟隨到公墓的人群,和他們帶來的鮮花和紙花,擠滿了公墓的甬道。墓區的工作人員都在義務幫忙,沒收一分錢。
人心火熱,目光所及之處,只見一片素白。
等到墓穴安置完畢,云岐帶領大家,肅立于墓前,云岐帶著哭腔,高聲喊到:“魂歸來兮!英靈不遠!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滿園鞠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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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岐回到家里,一場感冒直接放倒了他,整整一個星期不見起色。身心俱疲的云岐經常的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態,高燒時的囈語,時常說一些不知所謂的話。母親心疼得頻頻落淚,吳若男請了假過來陪著他。只有吳若男知道云岐在說什么。
“對不起,我沒想這樣。”
“原來有沒有你?我不知道!”
“要不要改變?要不要?”
住院治療了三天,云岐才慢慢恢復過來。看到了若男,父母,李涵,姜秀山,還有許多關心他的人,包括就在醫院工作的孫哥。
看到孫哥的時候,云岐的目光躲閃了。
吳若男知道他的心情,這是張向東事件帶給云岐的后遺癥。他擔心自己的出現,會不會影響到曾經與他相識的人,尤其是與他交好,而且在他的記憶里存在的故人。
在沒人的時候,吳若男這樣對云岐說:“云岐,你不用背負這樣的包袱,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絕不會影響世間的運轉。如果你不走出這個陰影,那你就會變成一個廢人!老天安排你來世間,是想通過你的手做一些事情,如果你還是自怨自艾,真的枉費了上天對你的好意,也會辜負了我對你的愛情。你要堅強些,你是我想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