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北,碎葉城。
滿是鮮血的城垛,卷刃的橫刀,橫七豎八的死尸,殘破的旗幟。
夕陽拉長,滿是蒼涼。
蒼蠅嗡嗡飛來,停在凝結的血液上,興奮的搓著后腿。
疲憊到極點的軍士背靠在城垛上,端著破碗吃著谷糠碾成的面與雜豆混合煮出來的飯,盤算著自己還能活幾天。
李巖站在城垛上,一邊舔著干裂的嘴唇,一邊出神的望著南方。
“都督,吃點東西吧!”,牙兵遞上來一碗粟米飯。
李巖轉頭看了一眼飯,咽下口水,擺手道:“去,拿給傷員吃,給我拿一份普通軍士的吃食來······”
“這······”,牙兵覺得有些為難。
“還不快去?!”,李巖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牙兵緊忙去為李巖拿了一份雜豆與谷糠混煮的飯來。
李巖猛的扒兩口,艱難的咽下去之后,望著南方嘆了一口氣:“援軍怎么還不來?”
牙兵點頭:“都已經十天了!按理來說王將軍與何長史應該早就收到我們的求援書了,怎么會······”
李巖目光凝重:“傷亡情況怎么樣?”
“能動換的,不到七百了”,牙兵低下頭:“要是援軍再不來,我們,我們恐怕······”
李巖聞言轉身揪住牙兵:“我們與碎葉城共存亡!就算是最后一滴血!也一定要流在碎葉城的城垛上!明白嗎?!”
“明白!!”
轉眼間,日沉西線,星辰一顆一顆露出來,月亮自東邊升起,清輝滿投大地。
疲憊的軍士們抓過胡祿枕在腦袋下面,抱著血跡斑斑的橫刀淺淺睡著。
胡祿是放置箭矢的裝具,呈橢圓狀。古代軍士經常枕著胡祿睡覺,一旦方圓數里內有風吹草動,軍士馬上通過胡祿探聽到,就好像是原始版聲吶一般。
往常阿史那祁艷為了消耗碎葉城周軍的精力,每天晚上都會派出人馬圍著碎葉城制造噪音,或是擊鼓,或是吹號角,吵得碎葉城的軍士無法入睡。
可今晚卻碎葉城下卻靜悄悄的,連一聲馬鳴都沒有,唯有野狼偶爾發出的低吼。
一些膽大的赤狐也借著黑暗的掩護,悄悄來到碎葉城下,啃食著城下堆疊的尸體,嘴邊沾染著粘稠的鮮血。
疲憊的周軍軍士在這一片靜謐中安穩入睡,鼾聲此起彼伏。
但至夜半時分,這片殘忍下的寧靜突然被打破。
一聲蕭蕭馬鳴突然自城下傳來,隨即一人在城下大喊道:“李都督何在?!快開城門!我乃都護府斥候!”
城垛上的軍士被這一聲叫喊驚醒,紛紛爬起來,下意識點燃火把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投擲以照亮,同時張弓搭箭向下瞄準,隨時準備射殺來人。
但微弱的火光之下,是一名身著周軍甲胄的軍士。
城垛上的軍士頓時沒了主意,紛紛面面相覷。
城下軍士又高聲喊道:“快開城門!我有重要軍令傳遞,若是耽擱了,你們擔待不起!”
城垛上的軍士襯思了一會兒,急忙將李巖喚了過來。
李巖聽聞是都護府的來人,卻也沒有多么高興,因為這是特殊時期,他得倍加小心,切莫被賊人的計策騙了!
李巖站在城垛上望著城下的斥候喊道:“你是都護府的人?”
“正是!”
“部隊番號!”
“安西都護府左營第九團號為‘熊烈’”
李巖轉了轉眼珠子又問:“李長史安好?”
軍士回應道:“無有李長史,唯有何長史,何長史已經帶兵北上,命我傳遞重要軍情!”
身份驗證沒問題,看來確實是安西都護府的人。
于是李巖命人放下一個籃子,將城下的軍士吊了上來。
“有何重要軍情?援軍何處?”,李巖問。
軍士沒有回答,而是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李巖:“何長史親書,請將軍過目”
李巖拆開信封取出信紙,首先確認字跡。
這封信中的字寫得并不規整,橫不平豎不直,而且多有簡筆字,與何果夫的書寫風格非常像。
接下來,李巖才查看內容。
等到李巖仔仔細細的讀完信之后,激動的幾乎要叫起來!
信中藏著一個拯救碎葉城、擊敗阿史那祁艷的絕佳計策!
李巖仿佛看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與此同時,狼丘突騎施大營,中軍大帳。
已是深夜時分,何果夫卻一點都不困,正一邊吃烤羊肉,一邊看著地圖,一副悠閑的做派。
烏質勒與娑葛見何果夫如此模樣,便問道:“何長史,眼下您一定恢復了我們部落勇士們的士氣,軍士們現在摩拳擦掌,高喊著報仇,這正是出兵攻擊處木昆律部與胡陸屋闕部的大好機會,您準備什么時候出兵?”
娑葛上前請道:“如若出兵,請允我為先鋒!我要親手砍下呼律卑與沁圖勒這兩個混賬的腦袋!”
何果夫頭都沒抬,輕聲應了一句:“嗯”
烏質勒稍微沉了一下:“長史還要在等?”
何果夫點頭:“嗯,不著急”
烏質勒又言道:“我們的吃食不夠了,按照您的命令,讓所有人敞開肚皮吃牛羊肉的話,恐怕我們的吃食只能堅持不到四天了!時間緊迫,您不能再等了!得趕快行動啊!”
何果夫微微點頭:“嗯,我知道了”
這時娑葛說話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等著碎葉城被攻下嗎?”
何果夫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娑葛,烏質勒見狀當即呵斥道:“你這個沒規矩的東西!還不跟長史道歉!”
娑葛這才意識到他被部落間的仇恨沖昏了頭,冒犯了何果夫,故而急忙跪下謝罪:“剛才我言語有頂撞長史之處,請長史恕罪,請長史恕罪!”
何果夫并沒有讓娑葛起來,雖然娑葛是他的阿兄,但在地位上,他是安西大都護府的長史,安西大都護府的三把手,要比娑葛尊貴不少。
何果夫要讓娑葛明白,在他們在地位上是有差距的,娑葛不能隨意僭越!
娑葛抬頭看了何果夫一眼,見何果夫不理他,又轉頭看向烏質勒,烏質勒向他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跪著。
娑葛也只好一直跪著,等待著何果夫赦免他。
而何果夫則提筆來寫了一封墨水濃重的信,塞進信封里,又在信封上寫上“大啜沁圖勒親啟”七個大字,而后冷笑道:“就從你開始吧!”
此時的何果夫,心中已經藏著收拾呼律卑與沁圖勒的歹毒計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