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
春雷驚天,春雨震地。
安西開春的第一場雨,下的是氣勢磅礴,吞天蔽地,橫掃四野。
大雨一直下了三日,直至第四日清晨方才小了些。
干燥的黃泥喝飽了水,軟搭搭的踩著黏腳,巡營的軍士一邊頂著雨水艱難前行,一邊低聲罵娘。
原本回暖的天氣因為這次雨水再次轉冷,濕冷的空氣直寒人心。
都督府正堂。
“矮奴,你都盯著地圖看了好幾天了,到底在看什么?”,賀拔韜問。
何果夫用手指著裕谷西面的一條峽谷問:“這是什么地方?”
賀拔韜回答道:“這里是斗石川”
斗石川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圍的牧民都稱之為“鬼川”
那里堆砌著數量龐大的斗大碎石,棱角鋒利,若是人在上面行走,十步之內必然被碎石劃破腳脖子。若是馬匹在上行走,三步之內必然折了馬腿。
經年累月,斗石川內處處都是血跡,每一塊碎石都有自己的故事。
更加可怕的是,在斗石川中流淌著一條名為“朱邪水”的奇異河流,本來它與普通河流無二,但橫穿斗石川之后,居然就莫名染上了血紅色,如同一條血流匯成的河流。
據牧民們說,朱邪水之所以流經斗石川之后呈現出血紅色,是因為斗石川曾經吞了一支殘破的大軍,死難軍士的血液流進了河中,將河水染紅。
這傳說聽起來很可怕,也只是唬一唬迷信的古人,何果夫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根本就不信這一套離奇的說辭。
朱邪水呈現出紅色應該是流經斗石川的時候融入了巨量的鐵離子所以呈現出紅色,并不是什么鮮血染紅的。
賀拔韜見何果夫詢問斗石川,便試探性的問了一句:“要在斗石川打一仗?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人馬若是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本來賀拔韜這一句話還帶著開玩笑的意味,在他的認知中斗石川可是一處死地,不管是誰進去都是死路一條!他可不信何果夫要在這里開戰。
可賀拔韜沒想到,何果夫居然點了點頭!
“什么?!矮奴你真要率軍在此開戰?!這可是一處死地!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不料何果夫卻淡然抬頭看了一眼震驚的賀拔韜:“我們不進斗石川,在出口打伏擊”
“啊?斗石川地勢惡劣,人不能行十步,馬不能行三步,阿都郅放著其他坦途不走,怎么會進斗石川?!”,賀拔韜感覺何果夫在講天方夜譚。
而且斗石川在裕谷以西,何果夫要在斗石川打伏擊,也就意味著他斷定阿都郅要逃走,這在賀拔韜看來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阿都郅有兩萬鐵騎,疏勒城的周軍與突騎施援軍加起來也不滿一萬人,實力相差較大,阿都郅擁有優勢兵力,又裹挾連勝余威,怎么可能會不戰而走?
可何果夫卻異常自信:“會的,他一定會走斗石川,我們等在出口就行”
娑葛之前聽說過何果夫的威名,但他一直認為那只是周軍軍士故意夸大的說辭,他并不相信有人能言晴雨,說陰陽,戰無不勝謂之“神明”
在娑葛看來,何果夫不能上馬執槊,不能下馬提刀,根本就是虛有其表,只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下賤奴隸,并不是周軍軍士吹噓的那樣厲害。
當初烏質勒要將海耶嫁給何果夫的時候,娑葛是不同意的。他的妹妹可是草原上的百靈鳥,怎么可能下嫁給一個徒有其表的家伙?可他卻拗不過烏質勒與海耶。
這一次烏質勒決定派兵增援何果夫,娑葛主動請纓帶兵前來,就是要親眼看一看何果夫的本事。
之前何果夫判定阿都郅大軍藏身裕谷應驗,這讓娑葛隱隱對何果夫有了一些好感。
可他并不理解何果夫為何不直接出兵裕谷突襲阿都郅,反而一直游而不擊,娑葛認為何果夫分明就是膽小畏戰!這又讓娑葛對何果夫的好感降到了零點。
如今何果夫又做出在斗石川作戰的決定,這讓他更加看不起何果夫,認為何果夫只是徒有其表的小白臉!他的忍耐也在這一刻消耗殆盡!
娑葛決定敲打一下何果夫,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只見他上前一步,緩步走到何果夫面前,行了一個叉手禮:“何長史,請允許我帶本部人馬突襲裕谷,我必斬下阿都郅的人頭!不用在斗石川設伏那么麻煩!”
何果夫聞言,上下打量了娑葛一遍,他在娑葛的話中感覺到了火藥味。
“阿兄何出此言?”
娑葛回答道:“既然何長史畏戰那就直說,不必推推拖拖說什么設伏斗石川的妄言!我愿率軍直取裕谷!功勞都給你,就當是我送給海耶的嫁妝!”
娑葛的話說的很重,直接將何果夫架在了高臺之上,一點回轉的余地都沒有留下。
何果夫的臉陰了下來:“少啜這是不相信何某?”
娑葛沒有否認,點了一下頭:“是!”
何果夫向娑葛走了一步:“少啜敢與我立一個軍令狀嗎?”
“當然敢!”
何果夫點點頭:“如果阿都郅大軍沒有進入斗石川,我愿伏刀斧之刑!”
何果夫的話還沒有說完,娑葛便粗暴的將何果夫打斷:“不用刀斧之刑,我妹妹剛嫁人,我不能讓她變寡婦,你斷去左手小拇指即可!如果你在斗石川成功伏擊阿都郅,我甘愿受刀斧之刑!”
“你們漢人講求個擊掌立誓,你若敢,那便與我擊掌!”,說著,娑葛舉起了右手。
何果夫沒有片刻猶豫,當即伸手與娑葛擊掌。
在一旁的賀拔韜本來想出言調和,但仔細襯思之后還是將話壓在了嘴里。
賀拔韜敏銳的覺察到何果夫與娑葛之間的矛盾并不簡單,這不僅僅是大舅哥與妹夫的矛盾,更是在安西的周軍與突騎施部落之間的小嫌隙。
雖然王孝杰與何果夫暫時馴服了烏質勒,可烏質勒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歸西之日掰手指就能算清。
突騎施的未來在娑葛的手中,娑葛可不是烏質勒,他是一匹桀驁的狼,要想馴服必須要一個恰當的契機,而這一次與哥施闕部的戰爭便是最好的契機!
何果夫之所以如此干脆與娑葛立約,就是想借這次的戰爭立威,鎮住娑葛這匹狼!
盡管賀拔韜想到了這一點,可他卻對何果夫充滿了憂慮。
賀拔韜始終想不相信擁有優勢兵力的阿都郅會向西逃竄,更不敢相信阿都郅會走根本無法行軍的斗石川,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果夫所做的一系列決策仿佛無稽之談!
可何果夫卻對自己的決策信心十足,他料定阿都郅一定會逃,而且一定會走危險的斗石川!
何果夫做出如此背離常理的決策,真的會應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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