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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了我要不要考研

第三十三章 故事

大三了我要不要考研 雁棲湖之息 8236 2020-04-17 23:00:32

  阿卜

  父母是隔在死亡和我們之間的簾子。

  你和死亡好像隔著什么在看,沒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抽象的。

  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隔代、鄰居,他們的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簾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愛的人會影響你的死亡觀。

  ——《百年孤獨》

  上天對我真的很好,從沒有用死亡來教會我什么。在這之前的20 年,我一直都這樣認為。

  像大多數的孩子一樣,在外婆家有著難忘的童年,外公和外婆身體都很好,爺爺奶奶在我記事前就過世了。死亡從來沒有展現在我的面前。

  但是,像馬爾克斯說的那樣,我卻幾乎半掀起了隔在死亡之間的那個簾子,因此我對死亡是有一種認識的。在我高三那年父親遭遇車禍昏迷了半月之久,每天只有半個小時可以去ICU 探望,剩下的時間還得投入到緊張的高三復習之中,那是我過得最為辛苦的一段時間。

  每天醫生都會跟我們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半個月后父親醒了過來——盡管他見我的第一面甚至忘記了他給我的名字,但他慢慢的想起了一切。死亡是可以被戰勝的,父親已經用行動向我證明了。

  從那以后我以為自己已經認識了死亡,但當死亡真真正正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依舊茫然無措。況且我們都在這樣最美的年華了、這最見不得死亡的年華。若在年少一些還能說一句少不更事,在年長一些還能道一句無怨無悔;可恰恰是這樣的年華……

  震川先生有言:

  “孰意出門之時,姊第相攜,笑語滿前;歸來之時,悲哭相向,倏然獨不見吾兒也?!?p>  “庭有琵琶樹,吾妻死之年所手執也,今已亭亭如蓋矣?!?p>  平日便愛讀歸有光先生的散文,初見于《寒花葬志》,而后漸漸相識他的散文諸多悲傷,死亡平平淡淡在紙上鋪展開來,之前讀來大有哀而不傷之意。

  但是現在所有的眼淚都似乎從紙上噴薄而出,叫我無處容身。也只能學著嘆一句嗚呼!

  “命也夫!”

  和周伊認識沒有多久,但是朋友之前的交情從來都和時間沒有多大的關系。有的人相識幾十年仍舊只限于認識,可有的人初見便似乎早已相知,而周伊顯然是后者。

  可是死亡就突然降臨,如同每一個夜晚來臨一樣不可阻擋不可逆轉。誠然,老哥他早有說過世界讓人相識的同時就在開始教人別離,我也明白總有別離的時候,但是這樣的死亡怎么能是別離呢!

  “他為了自己死去了,當我們都在為自己而活著而努力的時候”眼淚突然就停下來,當我認識到這一點。是酒而不是因為什么愛情,而酒自然是他自己灌進他那早就飽經滄桑的胃。

  可怎么能不是因為愛呢!都是因為愛呀,因愛而酒……

  我能清楚的記得張森阻止了我不讓師兄喝酒,我記得每一個細節。并不是因為我要將責任歸咎于他。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當我看見周伊蓋上一片純白被推出來,一個個畫面就在我的腦海里回放。

  我試圖再最后看他一眼,但是才剛走到張森的身邊就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連眼淚也沒有了,不論閉上眼還是睜著,我都看不清現實。

  水杉在我眼前晃動。

  “先送阿卜回去,張森你先送她回去”。張森在路口扶著我們倆,看著水杉眼睛里浮現故鄉的霧氣。不知道有沒有聽我和周伊的爭論,也不嘆息也不言語,片刻之后做出了決定——

  送他回去之后記得讓他吃藥,我對張森說。然后轉身進了宿舍樓,這才意識到我還穿著張森的綠色外套,這顏色就和剛剛長出新葉的水杉一樣。

  睡得很沉,什么也沒想。我已經很少在12點以前睡覺了,第二天醒來我打電話給周伊,他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

  我突然回響起父親出車禍的場景,我幾乎已經忘掉這段記憶了,為什么會突然想起?寒冷不由分說的把我包圍,我打給張森,但是沒有接通。

  我早該知道他的電話打不通的,一旦他到騎車出去了就很難聯系到他。周伊的同學們也在手術室外面等著,我唯一認識的一個人卻躺在手術室里。

  陽光暖暖的從窗外照進來,我的眼淚還沒有來得及留下就似乎蒸發在陽光之中,直到我最終通過其他人聯系到張森時,眼淚簌簌的像落葉一樣往下掉,可我竟然連一句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張森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我終于在這周圍陌生和我不愿觸及的記憶里找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誰也不會知道結果會怎樣,大概誰也不會像我這樣有如此不安的恐懼。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便已經無力改變。我教會自己去接受這個不得不接受的結果。春天依舊不可阻擋的來臨。

  艷麗的花色層出不窮,蕭瑟已經一去不復返,這樣生機勃勃的季節即便是剛壘起的新墳也要不了幾天就會長滿野草吧!

  事故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傳播,有多少人知道這樣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呢?就算知道又有多少人會在乎呢?

  學校的天空一天一天的縮小,被數不清的枝葉分割。懸鈴木也終于發芽,我知道不要幾天那些葉子就會把天空遮得結結實實的,漏不下幾滴陽光。

  學校里到處是飄飛的楊絮和柳絮,飄得到處都是,整個學校都幾乎籠罩在這飄飄灑灑的白雪之中,沒有誰肯融化,在路沿散布著,一點點的微風都會讓他們四處流竄,偏偏身姿輕盈。很難讓人厭惡,即便是那些戴著口罩的人也忍不住會伸出手來觸摸。

  我們需要一場雨,來改變這種狀況。為了澆灌一下這些生機勃發的植物同時也讓這被飛絮攪擾得疲憊的空氣得以休息。雨果然來了,而且來的如此迅猛和干脆。

  云彩一下子就從天上墜下來,幾乎碰到這些并不算高的樓頂。狂風怒號著、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這是一個海濱城市,我現在待的地方隔那波濤洶涌的大海不過20幾公里。

  天空是昏黃的,時間不過才下午3點,隔著黃昏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風初起時我還正待在圖書館的五樓,從書架上順手拿了一本雜志看著。緊緊靠著窗,窗簾早被我拉起。

  天空猛然間被一道閃電撕裂,雨點重重的打在窗戶上,但卻很稀疏。這道閃電隔著我如此之近,以至于我以為它會穿透玻璃灼燒我的皮膚,我往后仰倒,實木椅子砰的砸在地板上,對于安靜的圖書館而言不啻于一道驚雷。我也不能在圖書館繼續待下去,這樣的天氣可不是每年春天都能遇到的。

  走下樓來,雨點變得密了一些,路旁麥冬叢中被困住的那些飛絮已經被濕透了,平鋪在地上;即便風沒有減弱,能夠飄飛的柳絮幾乎已經沒有了。

  雨點打在身上,仍然會有些寒冷,降低了體表的體溫更讓人有種融進自然之中的錯覺,這樣的天氣下更讓人覺得自己的渺小,自然的魅力毫無遮攔的展現在人們面前,剛剛發出的新葉、柔嫩的新枝卻成了被摧毀的對象,湖面泛起漣漪,風吹動有波濤起伏。

  可是這樣的境況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更加安靜,尤其是閃電和雷聲之間間隔的時候,仿佛天地之間什么也沒有剩下,就連思想也在風雨中若隱若現,唯有一種東西是恒定的,那便是死亡——

  他終究是去了,周伊再也不會回來,不會再陪著我在雨中四處閑逛,淚水混雜著雨水留下來。

  我遠遠的看見張森被困在湖心亭,一動不動的望著湖面。我不緩不慢的走到到身后站定,不待我開口他便說,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是我在他后面——

  “阿卜,你不該淋雨的,聽他說你身體不好,經常發燒的。”

  周伊是唯一一個我們倆都認識的人,眼淚更加洶涌的流了下來,“張森是一個特別的理性的人,甚至是無情的?!蔽矣窒肫鹬芤翆埳脑u價。

  “就理性而言,眼淚并不會改變一個人的悲傷程度。所以,理性是沒有眼淚的么?張森。”我走到他面前。

  但是他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談起了我的實習。

  “這個季節的江南是極為動人的,粉墻黛瓦、細雨飛花、悠長陋巷,一直在北方長大的你一定會驚訝的,就像踏入畫卷中,你眼前的每一個場景都足以在筆下成畫。

  你或許會發現這次寫生就像臨摹一樣。明天你走的時候,我來送你——”

  就像沒有看見我的眼淚一樣,他自顧自的說著。卻突然抬起手擦掉了了我臉上被雨水洗過的淚痕,不知什么時候他的手心攥著濕潤的紙巾,上面還帶著眼淚的溫度。

  原來張森也會哭泣的,我默默想著,看了他一眼。

  “握在手心的紙都被雨水打濕了,你不要介意。”

  我嗯了一聲表示回答。

  張森

  我又做夢了。

  “我夢到我沒有阻止阿卜,她把師兄準備要喝的酒全部倒在了桌子上。像瀑布似的從桌上流下去。在燈光的照射下仿佛是垂下的素白床單。

  他只能不喝了,踉蹌著和我一起把阿卜送回了宿舍。走回來的時候路過學校的水杉林。師兄坐在休息椅上,跟我說少喝點酒也挺好的?!?p>  隨后我醒了過來,想起還要去送阿卜。天還沒有亮,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向著北邊,隔著另外一棟樓很近,加上郁郁的樹木。

  即便是在天氣晴朗的日子也有些昏暗,在這個時候更是漆黑一片。舍友還在酣睡,所以我并沒有打開燈,摸索著出了西向的大門。

  繞著門口的水杉林走了一圈,水杉一旦開始發芽,一天便會不同一天,直到整個林下昏昏暗暗的。這就像另外一個昏暗的小屋。

  我靠著中心的一顆樹坐下,稀疏的草坪也好過堅硬的地面,但是那股寒意更甚于泥土。不多時幾輛大巴開了過來,天又亮了幾分,已經有人影在熹微的晨光之中開始了新的一天。

  我知道那幾輛汽車今天將要載著阿卜去到南方的小鎮,而只有我一個真相和一個當事人留在這所學校里。

  我打通阿卜的電話,告訴她我已經買好了早餐。她拉著行李箱向我走來,全黑的行李箱上純白的飛機顯得那么耀眼,我好像已經睜不來眼睛了,她站定在我面前,抬起手擋在我眼前。

  初升的太陽什么時候也會這么刺眼了么?她回頭看了一眼太陽,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說了這樣一句話。

  12個小時的車程,你可以在車上好好睡一覺了。我又拿出給一本《秘密花園》遞給。她在我宿舍這本書就嚷著要看,但是我向來不把沒有看完的書拿給別人,仿佛那樣故事就會變得不完整一樣。

  “總是不至于能睡12 小時的,誰也不會再把一整天一半的時間拿來睡覺的,我們又很多的事要做。窗外有風景的時候尤其適合看書,不是么?”

  “你看這個樹,你走到南方還是會看見它的。從溫潤的南海之濱到寒冷的西伯利亞都會有它的身影。

  從今以后不論到那個城市你都不應該陌生,總有它熟悉的氣息?!蔽抑钢紝Π⒉氛f,而這片水杉林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到周伊的地方。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

  阿卜是最后一個上車的,如果沒有我上車的話。她轉過頭揮揮手。面露微笑,盡管有些勉強。

  我突然覺得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剩在這里,只有我自己面對我根本不知如何面對的東西。然后我一步就跨上了車,司機看了我一眼,并不知道我并非是參加實習的學生。

  汽車發動了,一縷陽光照在擋風玻璃上。

  “張森你——”

  “不是我自己要上車的?!闭f完這句話我自己都難以相信。

  “你們的目的地是哪里呀?我竟然上了一輛不知道目的地的車?!蔽覀儧]有想著到要趁著汽車沒有走遠趕緊下車。而是并排坐好,閑話家常。

  “黟縣西遞古民居景區——你大概,不對你肯定不會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的視線從窗外移了過來,看到了我一臉驚訝的表情。

  但是我決定隱瞞我知道并且不僅僅是知道黟縣西遞古民居景區這個事實。車里安靜下來,大多數人都帶上耳機準備一邊聽音樂一邊睡覺了。

  我可沒有睡意,我竟然要回家了,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去到我的家鄉寫生。然后我就陷入到了一些我不愿意觸及的回憶,就像陷入泥潭一樣,愈是掙扎陷的愈深。

  “那么,你還不打算下車么?過了這條街就要上高速了。

  “下車,為什么要下車。我剛好出去走走,況且還能免票。”

  阿卜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么,阿卜的同學遞過來一袋零食過來,我替她接過,放在我膝上。可包裝上面印了鳳尾蘭的圖案,那劍形的葉子就這樣扎進我的心中。

  我立馬把它翻過來,生怕她會看見包裝想起周伊來,因為周伊常常剪下鳳尾蘭的葉子,像拿著一把寶劍一樣,攬著阿卜的肩膀說:讀什么研,我帶你去混社會去!

  “給我的零食!”阿卜驚呼一聲,把零食搶過去。我不動聲色,伸手拿過來,阿卜竟然沒有躲開。

  “劍蘭……劍蘭……”剛剛那一瞬間的雀躍就像沒有出現過,她一遍一遍的念叨,眼淚靜靜的淌下來。

  “這是鳳尾蘭,我告訴過你們多少遍了!”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流淌的更是洶涌。

  是啊,我已經告訴過他們這是鳳尾蘭了,但是他們堅持要叫它劍蘭。

  當這眼淚里邊還帶著漆黑的死亡和沉默的青春,沒有人會懷疑這兩者會調和出最濃烈的眼淚。她倚著窗戶,眼淚和窗外的雨水相互映和。

  窗外樹木依次從我眼前劃過,直到車窗徹底被雨霧籠罩,這個時候我們早已經出了SD省。我凝視了一下這個圖案小心的撕開包裝。努力咽下去,不去回憶過去。

  她的眼角還掛著淚滴,越往前走,雨也下的越大。氣溫也漸漸降了下來,阿卜緊抱自己的雙臂,打了一個寒顫。我輕輕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

  車里很安靜,引擎的聲音和著大家的呼吸。在雨中高速向前——直到夜幕開始降臨了阿卜才醒過來。大概她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

  “就快到了,你再不醒我就打算把你扔在車上替你去實習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說。

  阿卜脫下我的外套還給我,自己又從行李里拿出衣服穿上。我又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幕看不清什么,閉上眼反而每個街口的轉角都清晰的出現在我腦海中。

  走出汽車,阿卜撐著傘遮住我手上拿著的行李。小小的雨傘再也遮不住我們倆,都被淋濕了。

  大家安頓好了之后,雨也停了。

  “走吧,去找住宿的地方,這個賓館已經被我們來實習的同學住滿了。”阿卜有些不好意思。“還得去買衣服換掉,這可比找住宿的地方重要多了。不過——我可是路癡,連地圖也看不懂的,你帶路吧!”

  阿卜說完,我就帶著她走在這雨巷之中,天已經完全黑了,零星的路燈在逼仄而曲折的小巷之中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燈光被濕潤的空氣擠壓在一個很短的距離之中,光線也不肯再退后半分,微弱的燈光堅強的亮著,仿佛它就是它所在街區的太陽。

  正月梅花次第開,白花頭上送春來;一年花事從頭看,萬紫千紅照酒杯。

  數到花朝二月時,櫻桃開處拂楊枝;卷簾一陣清風過,無主揚花又亂吹。

  三三時節好春光,花有精神草有香;秾李夭桃都美麗,一齊來拜牡丹王……

  不遠處有微弱的歌聲傳來,黃山山麓那帶有云霧的腔調,彌漫在我們周圍。讓人忍不住沉醉在其中,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方,只是情不自禁的接了下去——

  茶蘼花在四月香,一番風雨送群芳;主人園里無多事,淺土分枝種海棠。

  依舊是彌漫云霧的鄉音,在江南這黛色之中生出的口音。

  “張森你?怎么會唱這里的歌而且還是用這里的口音。難道你——”阿卜顯得很驚訝的樣子,微張著嘴。

  “生于斯,長于斯。難道不應該會我們這里的民歌么?”阿卜打斷我的話,指了指旁邊一家掛著“入黟居”的仿古客棧,一進門就是一座假山擋著,連前臺也看不見,

  繞過假山才見得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亭子旁邊有一口六角形的井,再往前行才見得柜臺在哪里卻又擺著一臺電腦,似乎古代和現在的交融。阿卜正和前臺交涉,我瞥眼過去發現前臺并不是我所熟知的阿姨,正奇怪著呢,月光從院內投進了一個影子,我立馬大叫道:

  “媽!媽!我回來了?!?p>  媽媽從門外進來,一臉驚訝的看著我。我也只是靜靜的站著,沒有上前去甚至沒有說話,而這和我的想象并不一樣,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抱著媽媽肆無忌憚的哭一場,就像當初那個哭泣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任性男孩一樣??稍谠鹿馑瓦M媽媽影子的剎那,我被那種寧靜所包圍——

  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

  回過頭看見南唐許堅的這首《入黟吟》掛在墻上,媽媽很快平復她的驚訝,大概已經習慣了我這樣的不告而歸。

  張森。

  阿卜叫了我一聲。

  媽媽這才注意到我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我同學,來咱們這里寫生的?!蔽亿s緊解釋。

  “唔—”媽媽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招呼阿卜坐下來,等我換完衣服出來時阿卜一個人站在那首詩面前,一字一頓的誦讀。

  人尚古衣冠,她亦反復重復這一句。

  趕緊來吃飯吧,肯定餓了,待在車上這么長時間。

  我走到飯桌上狼吞虎咽起來,媽媽打斷我說,“客人都沒有動筷呢,你急什么!”

  “謝謝阿姨。”然后也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確實是很餓了,我們在車上什么也沒有吃。但是這已經是我見過阿卜最淑女的吃相了。

  最終阿卜沒有能從母親的熱情之中逃離,在我家里住了下來。家里原本就有好幾間房子并沒有用作旅館。夜晚又開始下雨,我很快在雨聲之中睡去。

  當我醒來時阿卜早就已經回到了班級里開始實習。我在四處的小巷閑逛,好像巡視自己的領土一樣,這也是我每次回家的必修課。

  快到中午的時候媽媽催促我去叫阿卜來吃飯,這一點上我和媽媽保持著一如既往的默契,于是我走出門去找他們寫生的地方。

  巷口或是白墻斑駁處各自都有人在畫板上涂抹。每個人對江南的印象皆不一樣,不過無一例外的用了大筆渲染云霧,植被或者檐角總有一部分在顏料中暈染開來。

  可我看到阿卜的畫時,竟然并沒有看見黟縣這些徽派建筑的哪怕半分影子,因為畫面上什么建筑也沒有,

  唯一的人工痕跡是一條蜿蜒向前的路,直通向靠近地平線的山谷,若隱若現的消失在遠處黛色的山脈中。身旁的小水桶周圍雜亂的扔著各種型號的水彩筆。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阿卜就指著畫上的山問我:“你去過這里么?”那正是畫面上讓唯一的小路也迷失的地方。

  我抬頭看了看遠山,一片廣闊的田野連接我們和山,不論怎么走都能輕易的到達山頂,努力一下誰都可以翻過那些山。我回憶起當初從油菜花從中穿過的我們,在田野中打通一條一條的“隧道”通向山脈。

  當然去過,難不成誰會連自己家門前目所能及的山都沒有攀爬過么?我還翻過了那山脈看到了海呢!

  “山的那邊是青島是吧!對張森來講?!?p>  她站起身來,提起那紫色的小桶倒出融滿顏料的水,聲音也像那些水一樣流淌出來,落在石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回去吃飯吧,已經到中午了。我嘆了一口氣,但也有幾分滿足,畢竟確實看到了海。翻過那些模糊不清的山脈之后。

  原本我已經忘掉了那些不快,已經把死亡用厚厚的泥土蓋了起來。但是阿卜收到的一封郵件把墓碑清清楚楚的立在荒原之上,將一半的墓志銘刻下等待我們去補全。

  “欒青青給師兄發了一封郵件——”阿卜在清晨懷抱著電腦沖進了我的房間。我強睜開了眼,努力想著誰是欒青青。

  就是師兄喜歡的女生呀,阿卜大概看見了我一臉迷茫而又溢滿困倦的神情。從這一刻開始,一幕殘忍的真相又真真切切的在我們面前拉開了帷幕。

  我從床上坐起來,接過電腦,開始閱讀這封并不很長的郵件,在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清晨,一個如此安靜的小村落。

  “那么,該怎么辦呢?要告訴她真相么?”我看完后把電腦放在一旁,剛起床時殘留的幾分睡意都被我拋到九霄云外。

  “當然——”我回答阿卜。

  “我們每個人都有得知真相的權利,我們又有什么理由不告訴她呢?只是不能就這么唐突的說吧……”我的聲音漸漸低下來,這樣的事情,真相在死亡面前也不那么堅定了。

  阿卜又接著說:“那你現在回學校去?當面告訴她么?可我還要實習呢!”說完又看了我一眼,眉眼間盡是擔憂。一旦涉及到生死,所有的問題都會變得沉重,不可逆轉的死亡進程讓其他的問題也讓人不得不慎重考慮,因為死亡讓方向只剩下了一個。

  我打賭,自從我學會說話以來,我從來沒有沉默過這么久。即便是算上睡覺的時間。我睡覺最長的記錄是10個小時,那就是我的極限了。

  整整24 個小時,我一句話也沒說,包括在回學校的路上旁邊有人在談論很有趣的話題,甚至熱情的邀請我加入他們的談話,我只是盡量給了他們我最完美無缺的微笑,接著繼續守著我的沉默。

  腦海里回想著欒青青給師兄的郵件片段:“我想我也愛你很久了,只不過我才剛剛認識自己——這一切就像一個夢,從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跌進了這個夢中,所以我對現實的感知降到了最低,我完全沒有意識到。

  只有當你你怎么突然消失我才感受到我的猶豫不決給你帶來了多么大的迷惑和痛苦,我找不到你——我知道你在學校每一個常去的地方,可是都沒有你。

  我們認識很久了,但我卻不認識你的朋友。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我出現的地方總能遇到你。我怎么也不會想到,你會突然不見。你回來好么?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的一句詞,但你最喜歡的樹卻是水杉。從我發出這封郵件開始,每個黃昏,我都會去學校水杉林下的休息椅上等你……

  我等你——”

  回到學校的當晚,我路過那片林子,果然看見她坐在樹下,手里捏著一本什么書,不停的翻閱,但明顯看不進去,小心翼翼的張望著什么。

  我走近了、很近。似乎就要坐在椅上的另一端,但是我沒有停留,從她旁邊走過去了。她抬頭看過來的時候,我瞥見了一抹憂傷。

  我沒有害怕,站在林緣等了一會兒。我想,再過一會吧,過一會再告訴她。眼淚又來搗亂,我想起另外一個夢。

  “一個女孩坐在椅子上,捏著一本書。我能看見她的骨節因為太用力而有些發白,不斷的對我說,你不應該阻止她的,你應該阻止他!”

  風輕輕的吹過來,已經帶了幾分寒意。過去吧,走過去。我對自己說。

  尾聲:我快畢業時,阿卜叫我吃飯,給我講了這一個故事。就在她們曾經吃飯的那張桌子上。飯店里很是熱鬧,沒有人知道這里曾是一個悲劇的前奏。

  這是個飽含淚水的故事,她提起這個故事的時候還留了許多眼淚。幫我寫下來吧,我也擔心很久以后我會忘了這些。

  最后寫給她看了,但是卻沒有給她。

  “放我這里吧。要是忘了我就來告訴你?!?p>  忘了多好啊,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我。我再讀到這個故事,竟對自己生出幾分埋怨。

  但是每個人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我這樣安慰自己。

  我并不怎么擔心會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因為我知道“人識得破別人的騙術,卻逃不脫自己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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