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眾人都已無暇顧及墨商的反應。
場中兩個猛人的硬拼仍在繼續,每一下兵刃相擊之聲,都直擊心靈。
眾人屏聲斂息的圍觀中,二人已不覺斗了將近百招,耶律潛漸感招式生澀,攻守間變化已不如先前從心隨欲,反觀樂心,非但沒有半分衰弱,反而越打越精神,不禁心中一凜,暗道:“這莽夫好大的勁!”但他自小追隨耶律玄習武,性子極肖乃師,為人之傲與耶律玄如出一轍,明知硬拼不可為卻仍一意孤行,仗著一口氣咬牙強撐。
樂心是個心思澄澈之人,焉能覺不出他此刻情狀,忍不住開口道:“怎么?這么快就沒勁兒了?”他嘴上雖狂,心里卻意外,全沒料到對方這么早便力衰,只因先前幾次交手自己都沒占到甚么便宜。但他卻不知耶律潛雖然身兼多項絕技,但打小性子高傲,同輩之中長期無敵,以致不知不覺中心生懈怠,犯了雜而不精的大忌。不論是“開天辟地拳”還是“太陰擒龍爪”,抑或“截江斷瀑腳”與“清風障”,都與耶律玄年輕之時相去甚遠,雖有一定火候,卻未得其三昧,更遑論那本就需要下大功夫精研的稀世絕藝“陰陽化一術”了。所以一旦遇到如自己這般同樣自小跟隨明師習練上乘武功,且專精一藝的武癡時,這其中的弊端便成了致命之處,簡直可以說是克星。
耶律潛手上越來越辛苦,嘴上卻沒半分服軟,冷笑道:“我怎么瞧著快沒勁的好像是你自己?”
樂心不由大樂,笑道:“那可真是對不住!”話語中刀勢一變,風聲陡疾,全是大劈大砍的招兒,一時如狂風暴雨,暴烈至極。他先前本有一些借勢化力的動作,是為節省氣力,此刻被耶律潛這么一激,打發了性,全都舍而不用,卯足了勁死磕硬拼。耶律潛沒料到他還留著那么大的勁,一時手忙腳亂,狼狽萬分,兩條手臂幾無知覺,分不清是麻是痛,只仗著心里一股狠勁才沒讓兵刃脫手。
這一輪電光火石地砸了二十余招,樂心見他還在硬挺,心中冷笑更甚,大喝之中又是雷霆一擊。耶律潛未及細想,忙沉氣架擋,只聽耳邊炸開一下極為響亮的金鐵交鳴之聲,冷不防雙臂一陣滾燙,冷不防青龍戟脫手而出,往右后飛去。
這一擊勁力之雄大出意料之外,耶律前忍不住心中一陣慌亂,余光中只見樂心刀柄一轉,借著上提之勢又是一刀反撩上來,眼見身首異處,耶律潛驀然間腦中一片清明,本能右手往后一抄,抓住了尚在下落中的戟桿末端,勁力所至,青龍戟在空中轉過一個微妙弧度,閃電般點到樂心咽喉。
樂心始料未及,只覺心頭一跳,汗毛炸起,千鈞一發間一聲大喝,硬生生轉過身子,只覺頸側一痛,本能地一聲大喝,長刀變撩為拍,“啪”地打在耶律潛胸腹之間,將他打下馬來。耶律潛受巨力激蕩,一口鮮血噴出,但他應變奇速,倒飛中單手就勢往地上一撐,借力一個后翻便即站穩,只覺胸腹之間火辣辣地痛,手腳忍不住有些發軟。
樂心反手一摸,觸手間一股滑膩,不由慶幸方才還好避開了血脈,不然眼下自己只怕已是一具死尸了。當下一聲呼喝,長刀復又劈到,耶律潛傷得不輕,雖然心中極為不甘,終于還是不再力敵,展開身法趨避周旋,一時半會樂心竟也奈何他不得。但饒是如此,幾個來回后也逐漸支撐不住,眼見遲早便要遭擒,忽然馬蹄聲疾,城內奔出兩騎,迎面一個青年大喝道:“休傷我師兄!”
耶律潛聞聲大振,低喝中余力盡出,身法陡然又快了起來,幾個來回后,那兩騎趕到,一人挺槍一人執棍,分襲樂心左右,樂心不敢大意,長刀橫掃將二人兵刃蕩開。細看之下使棍的正是方才出聲的蕭清,使槍的則是馮一粟,只是他這槍較尋常長槍不同,是兩邊皆有槍頭,耶律潛得了這個空,忙退到一邊,大口喘著粗氣。
樂心見一下來了倆,不由冷笑道:“二位這是要車輪戰?”
馮一粟道:“足下已勝,何必咄咄逼人?”
樂心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想當初我也差點死在這位仁兄手里,今日不過應了那句‘禮尚往來’而已。”
馮一粟冷冷道:“今日你氣力消耗甚巨,馮某不占你這個便宜,改日再領教高招。”
樂心點頭道:“好,那便來日討教。”他這一戰本為打擊對方士氣,如今目的已然達到,再上去挑釁就是犯二了。馮一粟與蕭清聯手,若換作平日尚可一搏,但眼下與耶律潛一戰方罷,正如馮一粟所言,自己其實已經夠嗆,差不多也沒甚么余力了,再玩下去傷的可就是已方的士氣了。正轉過這個念頭,李嗣昭那邊也下令鳴金了。
樂心正要策馬回陣,忽聽耶律潛道:“姓樂的你聽好了,終有一日我耶律潛會親手取下你二人的首級,一個也跑不掉。”二人所指,除了樂心,當然還有岑含。
說到岑含,樂心不由有些擔憂,不知道眼下他醒過來沒有?這念頭一閃即逝,樂心回頭笑道:“好大的口氣!我等著!”說完烏騅馬撒開蹄子,往本陣奔去。
耶律潛由蕭清扶著,也回了城。張處瑾見他敗陣,表面客氣了兩句,大致是出戰辛苦多多休息之類,但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冷淡與不屑,蕭清忍不住要上前理論,卻被耶律潛一把拉住,一回頭只見他表情冷靜得異常。
二人回到住處,蕭清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兄你干么攔我?咱們好心助他守城,替他打仗,他倒還給咱們臉色看了!他以為契丹子民是甚么?是他的狗么?”話說著人忽然就怔住了。
只見耶律潛的拳頭抖個不停,握緊的骨節也因為用力過大白得滲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里根本不是甚么冷靜,而是殺氣。
蕭清猛然醒悟過來耶律潛之前拉他并不是要阻止他,而是在阻止自己。
耶律潛身為天山一門大弟子,“諸子六仙”的衣缽傳人,自小受人尊崇,便是契丹的皇帝也禮遇有加,他張處瑾算甚么東西?
換做平日,耶律潛手里也許已經提著他的人頭。
但耶律潛并沒有。
因為今日之戰讓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一件遠比取張處瑾的人頭出氣重要千萬倍的事。比起這件事,張處瑾的人頭簡直就和豬腦袋一樣微不足道。
耶律玄已死,天山一脈卻絕不能亡。
但眼下的自己有這個底氣么?
耶律潛的手終于平復下來,眼里的殺氣也已消失。
“等下你代我去向張處瑾辭行,咱們收拾一下便走。”
蕭清愣了愣,道:“去哪里?”
耶律潛語氣出奇的平靜:“回天山。”
蕭清道:“咱們才來了不足一個月……”
耶律潛苦笑道:“是啊,你我本不該來,是我太心急了。”
“那皇上那邊……”
“我會上書辭去所有職務。”
“師兄你這是?”
耶律潛目光堅定而冰冷,道:“我要效仿師父當年閉關苦練,全心全意精研武藝,不至大成之境,絕不下山一步。”
蕭清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敬意,他知道這個師兄性格之激烈,與師父如出一轍,既然說得出,也絕對做得到。
只聽他繼續道:“等我下山之日,便是這些人還債之時!”
蕭清長長吐出一口氣,堅定道:“好,我與師兄一起回山!終有一日,咱們要叫天下人知道,師父雖死了,但天山一脈會越來越興盛!”
耶律潛心頭涌上一陣暖意,沒想到這個性子與自己相差最大的師弟,才是真正的知己,定了定神,點頭微笑道:“好!咱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