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岑含正與一位師兄弟對練喂招,忽見一條人影躥入玄武觀,竟是停也不停,直往內室而去。岑含眉頭微皺,身子一晃,便擋在了那人面前,那人猝不及防,險些撞上。岑含一看,竟是段奇。
岑含也是一愣,道:“段師兄為何如此慌張?”
段奇并不答他話,只道:“遲師叔在何處?”語氣中甚是惶急。
岑含道:“師父在內室,我帶你去。”
忽聽一人道:“找我何事?”卻是遲守,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前。
段奇顫聲道:“青山師兄出事了。”
遲守眼神一利,沉聲道:“人在何處?”
段奇道:“在谷口桃林。”
遲守轉頭對一中年人道:“吳師兄與眾弟子留守觀內,其余師兄弟和當日參加演道的弟子隨我去桃林。”話音方落,十數道人影已掠出,朝桃林方向去了。段奇呆了一呆,忙拔步跟上。
十幾人一路飛奔至桃林。只見谷口石門前站了一群人,個個服色怪異,顯非中原人。林中一片狼藉,眾弟子俱是滿臉悲憤,白辛二人面如寒冰,柳吟風低頭不語坐在一棵斷了枝桃樹下,懷中之人赫然是謝青山,一旁洛飛煙早已哭成淚人。
遲守心一沉,一個箭步躥到柳吟風身側,伸手一探,卻發覺謝青山面色灰敗,已然沒了氣息。
忽聽一人朗聲笑道:“看來桃源谷不過如此,江湖傳聞著實不足為信。依在下今日所見,不過一群螻蟻之輩。”
這話說得囂張至極,眾人面色皆是一變,岑含轉頭一看,卻是再熟悉不過,說話者赫然是當日將洛飛煙逼入絕境,重傷了自己的契丹少年耶律潛。
耶律潛一眼掃過眾人,欲待再開口羞辱幾句,忽地心生警兆,身子一俯,一只手三指成喙,劃過頸后“風府穴”,耶律潛一見來人,不由心頭火起,冷笑道:“來得好,本公子還怕你不來。”身子一閃,已然一爪抓到那人胸口,眾弟子都未看清他動作,均是心中一寒。
洛飛煙見對方爪至,眼中殺意越發凌厲,不退不避,右手一翻,三指釘向對方掌背“合谷穴”,耶律潛恍如未見,內勁勃發,將她震開一丈。待要奚落她幾句,忽地虎口一痛,竟被方才這一下鑿出一個裂口,正自鮮血長流。
耶律潛呆了一呆,忽聽洛飛煙冷冷道:“被螻蟻之輩打傷的滋味如何?”
耶律潛面色一沉,淡淡道:“你找死。”身子一晃,已到洛飛煙跟前,一爪直接抓向咽喉。洛飛煙步子一動,已在他身后,忽聽他哼聲道:“兩年前你便無還手之力,今日還能逃了不成?”洛飛煙心中一凜,但覺身后風起,急忙腳下連錯,“扶搖穿林身”展開,人已閃至一旁。不料對方竟如跗骨之蛆,腳下尚未站定,爪影又到喉前。洛飛煙嬌喝一聲,指影翻飛,二十八招“疾風驟雨”應手而出,指到之處,耶律潛左臂三陰三陽六條筋脈皆在籠罩之下。耶律潛濃眉一挑,雙手連動,竟是全數化解,右掌一吐,一股無儔掌力噴薄而出,這一守一攻均是傾刻間完成,身手之快,難以想象。洛飛煙全力無功,心中悲憤已極,驀地雙手一圈,直取對方雙目,竟是以命搏命。
耶律潛見她玉石俱焚,心中不禁冷笑連連,驀地聽到自己這邊有人大喊:“小心!”耶律潛心中一驚,電光火石間收招斜掠,一拳堪堪擦過后心,余勁所及,仍是震得氣血翻涌。耶律潛驚怒交迸,心中殺機更甚,忽聽那人冷聲道:“看來三年前之事,耶律兄已經記不起來了。”
說話者正是岑含。
耶律潛瞧了他良久,嘿然道:“原來是你,命倒是挺硬。當日你為就這小妖女,險些死在我掌下,不想今日死性不改。這小妖精倒當真是騷得很,只可惜你今日卻無這英雄救美的命。”
他一番話說得刻毒無比,一旁洛飛煙直氣得面色煞白,渾身發抖。
岑含卻似全然沒聽見,左掌微抬,右掌虛按,淡然道:“一掌之賜,不敢或忘,請。”話語中波瀾不驚,眼神卻極是冰冷,宛如看死人一般。
耶律潛心中一寒,隱隱然只覺此人不除,自己只怕畢生不得安寧。決心一定,心便靜了下來,腦中一片清明,周身松凈,漸成一觸即發之勢。
忽然哭聲大作,眾人均是一愕。卻是柳吟風抱著謝青山尸身嚎啕大哭,旁若無人。桃源谷眾人均知謝青山乃是他一手撫養長大,教武習文,視如己出。如今驟失愛徒,端的痛斷肝腸,但聞哭聲悲切,眾人只覺鼻酸難禁,不少人已哭出聲來。白杭低頭不語,辛月影雙目含淚,心下均是一片黯然,卻一時不知如何出言相慰;但見他哭得這般聲嘶力竭,均不免暗暗擔憂:古有阮籍哭母,嘔血斗余;柳吟風如此哭下去,只怕也要落個身受內傷,神智失常。
忽聽有人淡淡道:“這谷中盡是些哭哭啼啼的人么?”語氣雖平靜,卻隱有一股傲然之意。眾人一看,說話的乃是那群胡人中的一個清濯老者,一身灰色長袍,左肩之上卻繡著一個太極圖,卻是中原服式。
遲守目光閃動,道:“這位想必是‘法通陰陽’耶律玄前輩罷?”方才洛飛煙遇險之際,白辛二人雙雙出手救援,不想卻被這老者輕描淡寫擋了下來,委實不可思議,若無岑含,只怕洛飛煙必然無幸。
老者嘿然道:“老夫三十年不入中原,倒還有人記得。”
遲守正色道:“卻不知耶律前輩遠道而來殺我一個谷中弟子,是何意?”
耶律玄淡然道:“來告知爾等一件事。”
遲守皺眉道:“何事?”
耶律玄語氣平淡,道:“欺我天山門下者,雞犬不留。”
此語一出,眾人皆變色。辛月影怒道:“欺人太甚!當初你門下調戲我徒兒在先,而后又以眾欺寡欲殺我二人而后快,饒是如此,我尚且不傷他們性命。不想你今日一入谷便殺我谷中弟子,還放此厥詞,真道我桃源谷不敢開殺戒不成?”
耶律玄目光看去,冷然道:“女娃兒,你若不想老夫今日踏平此谷后,廢了你這一身武功,將你賣到青樓,就莫逞口舌之利。”
遲守忽笑道:“到此地步,前輩莫非還指望我等跪地乞降不成?”耶律玄轉眼望去,卻見他滿目盡是嘲弄之色。
白杭目視一眾契丹人,道:“今日諸位若不給一個交代,只怕也出不了這谷。”他平素穩重老成,極少動怒,此時目含殺機,即便谷中弟子,也不敢靠近。一眾契丹人,除卻耶律玄,均覺寒意徹骨,宛如面對一頭嗜血猛虎,稍一動便會死得極其慘烈。
耶律玄點頭道:“功夫還不壞,只是在老夫面前,尚且不值一提。”
白杭袍袖勁風鼓動,昂然道:“前輩請。”
忽聽有人輕笑道:“白師兄,這一陣可否讓與小弟?”這人說話宛如春風拂面,令人難以抗拒。眾人又是一陣愕然,說話者正是柳吟風。只見他口角含笑,眉目間神采照人,一身長衫隨風輕擺,當真是名士風流,與方才那嚎哭者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