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煩心事太多,也許是因為工作太累,也許二者皆有,胡安這兩天回家后總是匆匆吃個飯就睡了,有時甚至連飯也不吃。他并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勁,我那瓶寫著“癌癥的綜合治療”的抗癌藥,他也沒有發現。
查出胃癌后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趟醫院,不是不死心地重新檢查,而是去買了抗癌的藥物先維持著。我聯系了李詩,說身體出了點問題需要請假長休,她沒多問,我也沒多說。
一晃,距離我查出癌癥已經過去了四天。
今天胡安又早早睡下了,我抬頭看了看鐘,才剛過八點。胃里一陣翻涌,喉間又泛起了腥甜,我沖去洗手間嘔了一陣,吐出幾口血來。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情又開始糟糕,我對著鏡子掉眼淚,然后開始洗漱。有點敷衍地刷完牙后,一邊洗臉一邊止不住流眼淚。
停止了工作的我很清閑,所以即使一點也不困,我還是早早躺到了床上。胡安的呼吸聲很均勻地在我耳畔響著,我轉頭看他的側臉,看著看著,忍不住又開始哭。
他被我吵醒了。
“意恬?”他的聲音還充斥著沒睡醒的感覺,“哭了?怎么了?”他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睡眼惺忪地,就抬起手把我往壞里拽。
“沒事……我沒事。”
他終于完全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到底怎么了?”
“我……我想你了。”
“我不就在這兒嗎?”
“可我還是想你。”說著,我又哭起來。
他沒了辦法,只得一邊給我擦淚一邊柔聲哄我,“是不是因為我這幾天太忙了沒好好陪你,別哭了,再過一陣我就不忙了。我錯了,好不好?”
得到安慰以后,我的眼淚反而更止不住。我支支吾吾地說,“胡安……我有事想和你說。”
他給我擦淚的手頓了頓,“什么?”
“其實……其實我是外星人,我可能要回外星去了。”想起沈鑫河的叮囑,想起胡安家里的情況,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被我咽了回去,轉而給出一句亂七八糟的回答。
他眨眨眼,有點兒呆地望著我,隨后撲哧一笑。“小傻子,這是做什么夢了。”他揉揉我的頭,“好了,別哭了,快睡吧。”
“太早了。”我輕聲嘟囔,“我睡不著呀,我想你。”
他輕輕一笑,隨后靠近了一些,很溫柔很溫柔地吻我。但很快他就抬起了頭,“你嘴里怎么有血腥味?”
我心里一滯,解釋道,“沒有吧,那可能……剛剛刷牙時牙齦出血了。”
他沒覺得有哪里不對,點點頭說,“多大的人了,下次小心些。”
我含糊地應著,然后就合了眼,沒有再說話。
沒過多久,他又睡著了。我再次轉過頭細細看他,沒有再發出聲響。
胡安好像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他好像變了,讓我覺得有些陌生,然而又有一些沒變的地方一直提醒著我——我愛他。
我太想回到過去早早地和他表白,太想成為高中時陪在他身旁的那個人,哪怕畢業就分開,也比現在這樣好很多。
和喜歡的人肩并著肩寫作業的情節,這輩子,都不會有了。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的手涼涼的——這幾天我才發現,他的手好像總是涼的,那天在醫院時的涼大概也不是因為他出去抽了根煙。我的手四季都暖,而他大概就是四季都手涼的那類人。
嚴格來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個挺幸運的人。我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長大,原生家庭帶給我的不是負擔,而是退路和依靠感。我幸運地考上一個很好的高中,哪怕不太善于言辭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幸運地進入到很好的大學,沒遇到難相處的室友也沒遇到過多的坎坷、幸運地還沒畢業就被翻譯公司看中,避免了后來找工作的麻煩、幸運地轉行成為作家,把自己的熱愛變成職業也沒有厭倦……
獨獨在喜歡胡安這件事上,我沒那么幸運,但后來,我也還是和他在一起了。
我曾以為我的人生會這樣幸運平和地一直進行下去,原來,命運早有定數。
我并不是一個喜歡認命的人,我總是喜歡在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時奮力一博。但最近我常覺得,在一些事情面前,人顯得太過渺小了。
不要生病。一旦生病,就好像什么都不好了。
胡安輕輕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像是在說夢話,把我從思緒里扯了回來。我側過身抱住了他,他像是感覺到了,皺著的眉頭漸漸放松開來。
我不想害怕,不想整天想著一些分別的話。
我們不會分開的。
我會找到時機告訴他實情,然后積極配合治療。
還不到晚期。我還不用認命。哪怕有一點點的可能,我都想要抓住它。
我想活下去。
想和我愛的一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