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緩緩流逝,天色愈發黑暗。雞鳴聲躁動,本該響起喧囂的巷子,此時卻像被人按了靜音鍵,找不到娃娃的哭聲,也找不到打呼放屁聲!
包扎好傷口的顧遠和顧凡,正在爭論是否報官,前去巷子收尸的小影慌忙跑進來,氣喘吁吁道,“少爺,不好了,外面我看到一灘血,沒有人啊?!”
“這……小凡,還是報官吧,把事情鬧大,沒人能捂住的!悠悠之口,眾目睽睽,縱然他們真有來歷,也不敢反咬一口!不然周圍鄰里報了官,到時候咱們隱瞞不報,滿身都是嘴也說不清楚了!王法之下……”
“不能報官!國之將亡,法度不存,哪里還有什么王法?社會動蕩,思想混亂,咱爺仨不能把自家性命決定權交給別人!”
若太平盛世或世道清明,顧凡不介意報官,五條人命的案子,天子腳下,誰敢捂蓋子?
可現在是1905年!
“報官!這事兒必須聽我的!”顧遠咬牙狠聲道:“我去衙門報官,就說這些人都是我殺的,你帶著小影先躲躲!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背上通緝!”
顧凡鼻子一酸,清醒過來之后,他就沒有喊過顧遠爹,此時卻忍不住叫出聲來,“爹……”
“不要多說,就按我說的辦,趕緊收拾細軟……”
顧凡長出一口氣,看著顧遠這位封建大家長,略顯老相,身軀挺拔,一身正氣,找不到一點兒商人的奸滑!
“聽我說完!”顧凡攔住往外走的顧遠,“錢能通神,這時候不舍財肯定不行了!你帶著地契和鋪面文書……”
“這還用你教我!?不過,你確實長大了!趁現在沒人,趕緊走!我稍晚再去報官,一路喧嘩過去,保證讓沿途眾人都清清楚楚!”
“我去耿師父那邊!他人面廣,有他出面效果會更好!”
有了決定,顧凡也不再執拗,在顧遠指揮下,將細軟打包,駕著驢車,載著細軟和小影,向武社趕去。
武社,全名四民武術社,位于京城地安門火神廟內。初創之時,乃京城名家聚會之所,形意李存義、周明泰、尚云祥,八卦程廷華、劉春風、馬貴,雄大師楊建候、太極宋書名,虎頭少保孫祿堂,八卦圣手張玉魁等一眾名家,多有往來!
天色微亮,火神廟內已經傳出呼喝之聲。只是斷斷續續的聲音,比之三年前的喧囂,卻顯得無比冷清。
過來開門的是耿師兄,這樣的活計,往日里可不會落在他這個大師兄頭上!
“小凡?前幾天怎么不見你過來練武,耿師父還念叨你,說……”耿師兄笑意有些勉強,可看到顧凡一身打扮,他立刻竄出門,抓住顧凡肩膀,“誰把你傷成這樣?”
顧凡忍著疼痛,苦笑著小聲解釋道,“耿大哥,小弟前幾天被人偷襲……昨晚……”
看著耿師兄面色變化,顧凡小聲道,“麻煩耿大哥進去跟耿師父說清楚,我怕……”
耿師兄乃是耿師父之子,不過在練武場上,他隨大家一起都稱耿先生為師父。
“進來吧!我能幫則幫,幫不了,也不會給我惹來什么麻煩!”院中傳出耿先生沉穩有力的聲音,凝而不散,清晰洪亮。
顯然顧凡壓低聲音的講述,被遠在七八丈外的耿繼善聽在耳中!
“繼續練武!云峰,幫小姑娘把東西拿進來吧。顧凡跟我進來!”見顧凡與院中十幾個師兄弟打完招呼,耿繼善冷哼一聲,背著手,緩步帶著顧凡來到屋內,坐下道,“你能想到來找我,看來心里是真記得我啊!你將事情來龍去脈仔細講清楚。”
顧凡便將與人爭執,被人偷襲扔進河中,昨夜又被人殺入家里的事情,父子兩人的決定,仔仔細細講了出來。
“捕殺賊人,懲惡揚善,為何不能報官?你父親做得對!你且在這兒休息,我去順天府!”
“耿師父,”顧凡連忙站起身,跟在耿繼善身后,“這些銀兩還請你收下,上下打點……”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果真不假!不過,作為一個武者,不夠純粹,就難登高峰!錢,我收下了,用在武社經營上。彩臣,你帶顧凡重新包扎一下,將我那根參須給他熬了!”
“師父!?”院中一個魁梧青年驚呼一聲,抬頭看著耿繼善,那三百年野山參的根須,就這么給一個外人用了?師父平時都舍不得用啊!
“耿師父,我這都是皮外傷,用不著浪費靈藥!多謝劉師兄,還請劉師兄輕點啊……”
“云峰,這是顧凡資助武社的銀票,你收下!”耿繼善微微搖頭,瞪了一眼劉彩臣,將銀票交給鄧云峰,便快步朝著火神廟外走去。不見他腳步急促,邁步抬腿從容自若,速度卻快捷無比,七八丈距離,七八步便走完,消失在廟門之外!
“若早些年,來跟師父學武的,都如顧小兄弟這么慷慨,社里也不至于冷落成這樣!”鄧云峰接過銀票,共計五百兩,心中震動,便忍不住開口說道,“練武少不得油水,更需要輔以藥材,這錢財只出不進,師父又喜歡資助學生和朋友……多謝顧小兄弟了!”
顧凡連忙托住鄧云峰雙拳,“不敢當不敢當!以前不懂事兒,以后鄧師兄看我表現便是!”
耿繼善并一眾國術大家、好友開社收徒,這收的可不算是正式弟子,正式弟子可是要為師父養老送終,披麻戴孝的,師徒關系比之父子關系也絲毫不差!鄧云峰和劉彩臣等幾人,可是正兒八經的入室弟子,顧凡只能算是學生!
等劉彩臣重新包扎完傷勢,顧凡陪著小影坐在廟前臺階上,看眾師兄練武。
“小影,現在好點兒沒有?”
“嗯。”
夜里發生的事情,當真將這小姑娘嚇得不輕,現在依舊臉色蒼白,平時的活波開朗不見蹤影,反倒像是個木頭人,讓她做事她就去忙,不吩咐,她就呆呆的,看著讓人心疼!
“餓了嗎?去廟里找點兒吃食去?”
小影搖頭,臉上恐懼之色一閃而過,身體又朝著顧凡湊了湊,“不餓。”
顧凡摸摸她的腦袋,悄聲說道,“等爹回來,我就讓他收你做義女,從此你便是我的妹妹,顧影!困了就靠著我睡會吧,放心,在這里很安全!”
耿師兄來到他身邊,小聲問道,“弄清仇人根底沒有?眾師兄弟都表示這個仇一定要報!破家殺人,對方也太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了,我們武社的人豈是這么容易欺負的!”
顧凡點頭,道,“謝謝耿師兄,且看看官府怎么說!”
“還是叫師兄親切,剛才你張口叫我耿大哥,我都蒙了,以為你也跟其他人一樣,想跟武社撇清關系,要走了呢!弄得我好不傷心,你啊,心思太雜,以后別怕麻煩眾師兄弟!”
兩人交談一會兒,耿霞光繼續領著諸位師兄弟練武,顧凡卻昏昏然睡了過去。
有聲音在吶喊,有光影在交錯,似乎夢里有人想要表達些什么,可偏偏顧凡看不清聽不清,渾渾噩噩,實在難受異常!
光影流轉,苦熬到樹影東斜,終于,耿繼善帶著顧遠出現在火神廟之內。
耿繼善面帶不快,看著顧凡搖搖頭,轉身走進屋子。
顧遠強顏歡笑道:“小凡,案子結了。原是一伙流盜,也算咱們顧家倒霉,不知被怎么盯上了,現如今就當破財消災吧!”
一個月,轉眼即逝。期間顧遠花錢在火神廟附近找了處四合院,購買下來,在火神廟內練武的眾人多住在附近,倒是給顧遠不少安全感!顧遠正式收小影為義女,改名為顧影,還大擺宴席,邀請顧凡一眾師兄弟前來祝賀!
顧凡每天必到社內,傷勢未好,便站在邊上觀察。耿繼善明言,考察半年,若是武德無礙,便正式收他為徒!
大清早,顧凡提著兩顆鹵豬頭,來到火神廟內練武場。火神廟是道家廟宇,敬火德真君,在此亂世,顧凡提著豬頭肉進來,倒是沒有人多事!
剛將鹵豬頭遞給鄧云峰,就被耿師兄拉到一邊,“樂先生怎么說?好利索了吧?”
“是啊,這都一個月了!你要是再不把功夫拾起來,恐怕原來的底子都得忘干凈!”正在舉石鎖鍛煉力氣的劉師兄側目而視,“不就殺幾個人嘛,怎么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顧凡苦笑,心中對比往日作為,發現人設還真的變化挺大,年輕氣盛的十五歲少年,以往那就是莽穿一切,能動拳頭絕對不動腦子,此時倒是顯得有些老氣橫秋畏首畏尾!
耿繼善從屋中出來,“武人不可無血氣之勇,報國之志,但不可活在仇恨之中!可恢復了,沒留下什么后遺癥吧?”
“師父!”顧凡抱拳躬身見禮,“同仁堂樂老先生已然確定,未留下什么后遺癥。我也感覺恢復大好,隱隱有突破至明勁的感覺!”
“突破至明勁,在國術一道,算是入得廳堂!”耿繼善微笑道,“勁力變化,本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明暗化三勁變化理論以來,倒是讓勁力變化有跡可循!你且練一練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