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離宮苑的后院廂房里,許許多多的白衣少女也脫下了今天工作的白衣,換上了自己的衣裙,逐漸散去。
廂房里,燈還亮堂。兩個少女從里間走出來,一盞盞吹滅了燈,然后走出后院,徑直地往離宮苑大堂深處走去。
大堂還是敞亮空曠,兩名少女走過,本幾乎不是很顯眼,但每個路過的紅衣司員全都低下了頭,對她們表示問好。
一個少女身著白衣,流仙裙上綴著美麗的桃花紋樣,仿若人間花仙子,輕輕一笑,婉轉動人,人面桃花相映紅,美景無限。
一個少女一身雪白衣裙,上面零落地綴著鵝黃嫩綠,宛若疏鐘淡月,明明剛剛入秋,少女素素走過,卻仿佛帶來一身雪氣。
她們并肩走向大堂深處,來到了一間大石室門前,敲了敲門。
石門很快就打開了,里面是一間很寬敞的房間,布置得井井有條,擺放的很是講究。
打開石門的仆人一頭黑白發摻雜,對著進入門的兩個少女鞠了一躬,很是恭敬地問候到:
“二位小姐好。”
程蘇桃看見他,很是開心地朝他打著招呼:
“吳伯伯,你別這么客氣。小桃要找胡叔,他在哪兒呢?”
被程蘇桃稱為吳伯伯的滄桑仆人也低聲笑了笑,往里頭指了指,示意她們要找的胡叔在里面。
吳伯伯把門一帶,自己站定在門邊,守在門口。兩位少女一起走向了房間的里面,又輕輕地,打開了一扇小小的門。
門里面,是一間很溫馨舒適的臥室。大大的梨花床,擺放的很精致的柜臺桌椅,綴滿了漂亮的水晶燈,房間明亮溫馨。
那大大的梨花床上,躺著一個瘦弱蒼白的婦人。她已經瘦的臉都凹陷下去了,但是神情卻還是十分平和溫柔。
床邊坐著一個中年人,已經滿頭灰發了,臉上也爬上了許多皺紋,身子有些發胖。
此刻,他正拿著一碗熱藥湯,很是小心翼翼地吹著勺子里舀起的湯汁,輕輕地呼著氣。
床上的這對夫婦都發現了進門的兩個少女。
望著進門來的兩個女孩子,床上的婦人臉上出現一抹溫柔的笑。
中年男人也看到她們了,但沒太介意,放下手里的碗,也笑著抬起頭。
“小桃,小梨,又來啦,來看我夫人啊。”
程蘇桃很是開心地笑了笑,然后蹦蹦跳跳地趴到床邊,輕輕地給婦人掖了掖被子,笑嘻嘻地看著婦人,靠近婦人的耳邊說:
“夫人呀,你的氣色今天好紅潤啊!”
床上的婦人聽著小桃這句歡快的話,被逗樂了,很是溫柔地笑了笑,有些費力地伸出手,點了一下小桃的額頭,嗔怪道:“就你皮呢。”
婦人接著轉過頭,把手伸向了小梨。
林新梨也走過來,笑著握住了婦人的手,輕輕地坐到床邊。
“小梨,你說,小桃是不是又在說頑皮話了?”
小梨很是認真地端詳著婦人,想了想,接著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夫人,小桃沒說錯誒,你今天氣色,真的好好啊!”
“是不是呀?夫人,你看你,就偏愛小梨,小桃說什么你都不信呢!”
“哎小桃,你這可沒說對啊。我夫人啊,今天還剛剛讓吳伯去買了好幾樣西市楊國寺剛出的糕點呢,說給你和小梨一人一份,連我都還沒吃到。你說說,她偏愛誰了呀?”
兩位姑娘坐在床邊,聽著胡叔這兩句話,興奮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語地又說起話來。
“夫人,真的呀?欸我得看看是什么糕點!上次楊國寺她們店里的小女孩兒可威武了,說她家做了新小吃,剛開賣時簡直是萬人空巷!奈何,我買又買不到,家里的小廚子也做不出來,饞的我呢!”
“對啊,夫人,你是不知道,我也難得看到小桃受氣呢。楊國寺他們家店里的那個小女孩,可厲害了,隔三差五地出個新的小吃,惹得我和小桃們啊那是饞得很!”
原本安靜得有些凝重的房間,氣氛一下子就輕松起來了,兩個女孩子這么嘰嘰喳喳地往屋子里一吵吵,房間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躺在床上的胡夫人,看著兩個可愛的年輕女孩,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望著女孩兒們的眼睛里,流轉著濃濃的溫柔。
站起來的胡叔退到一旁,也輕輕舒了一口氣。
每一次,幸虧也還有這兩個女孩子常常過來給夫人作伴兒,時常也能解解悶。
他望著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夫人,心里也有些心酸。
自己雖然已身至此高位,但是對于夫人的病,卻始終找不到任何醫治之法。
自己雖然一有時間,就時常陪在夫人身邊,但是自己這個性格,在夫人面前,總是木訥得不知道該怎么說話。
幸好夫人懂我。
胡悲眠心里滄桑地嘆道。
他的夫人一直是溫柔無比,每次,當他為夫人再次來勢洶洶的病急的眼圈發紅的時候,夫人總是輕輕地握著他的手,眼睛仍然是那么溫柔。
可能是因為一直有著夫人溫柔的眼神,他才能一路支撐著,走到今天吧。
他又看著床邊兩個笑盈盈的可愛少女,還是心下一酸。
他和他的夫人沒有女兒。
夫人一直也想要一個女兒,可是他們只有三個兒子,而且更為不幸的是,有兩個早已病死,不知所蹤。
還有一個小兒子,已經被迫送給他人。
他看著自己床上虛弱的夫人,陷入了深深的難過與自責。
若不是自己,夫人怎么會都已經到了奄奄一息之時,仍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坐在病榻前。
夫人是很喜歡孩子的。
......
離宮苑深處的小房間過了一會兒就熄滅了燈,胡悲眠與兩個少女悄聲地退出到石室房間里。
胡悲眠點亮幾盞信燈,石室房里瞬間明亮了許多。他往自己平時處理事物的檀木桌臺后走去,小聲地坐下那把大大的太師椅,拿起毛筆開始批示完今天的奏程。
林新梨在房間里隨意地拿了本書,找到一把凳子,靠著桌子就坐下了。
程蘇桃卻蹦蹦跳跳地去到胡悲眠旁邊,歪著頭看胡悲眠辦事兒。
她站定后許久,想了想,才慢慢開口。
“胡叔,你說,這次秋考學子,有多少名呀?”
胡悲眠毛筆一滯,抬起頭想了想,便又低下頭寫字,回道:
“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五人吧。”
“那,胡叔,你還記不記得你們那一年秋考的時候,學子有多少人呀?”
“怎么問起這個了嗬。”胡悲眠笑了笑,抬起頭,
“這得想一會兒呢。好像,就一萬來人,跟這次差不多,但沒這次多。”
“那,你遇到夫人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呀?”
胡悲眠放下毛筆,一臉笑著轉過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臉上皺紋都緩緩笑開了。
“小桃啊,今天怎么又來問胡叔一堆奇奇怪怪的問題啊。你直接問胡叔,不就行了嘛。”
檀木桌案前的林新梨聽著程蘇桃扭扭捏捏的問話,無奈的搖了搖頭,心里給對面這個害羞的女孩子白了一眼,抬起頭,幫自己的好朋友跟胡叔直接了斷道:
“胡叔,她在秋考送水的時候遇到一個男孩子,很是鐘意,打算問你他是誰呢。”
程蘇桃一臉羞紅,悄悄朝林新梨佯裝怒瞪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面的胡叔卻是笑開了。
平常這小桃沒人能管得住,也不敢管,成日都那么天馬行空的,今天卻如此害羞。
“成啊,胡叔幫你找找。直接問不就成了,怎么那么七拐八繞的呢。”胡悲眠也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姑娘,從小在自己跟前長大,真的是天真浪漫的很,倒真讓自己平常平添了不少樂趣。
胡悲眠又拿起毛筆,繼續批示奏程。但想了想,又放下了毛筆。
“胡叔,怎么啦?”
“小桃,你爹爹可知道此事否?”
程蘇桃立馬皺起了眉,委屈的不行。
“胡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爹,他這個人哦,怎么能讓他知道這檔子事兒呢。”
胡悲眠笑了笑,心想,也是。于是就跟程蘇桃說道:
“那你先回去吧。明天應該就能找到,你先回去,天兒晚了。”
林新梨在一旁提醒道:“胡叔,小桃記了他的座位呢,你不用問一問呀?”
“小桃今天就去了那么幾個座位送水,跟底下的紅衣司員說一下,肯定就能查出來啦。
不過,小桃,這么用心,還記著座位吶?”
胡悲眠笑著看向小桃,程蘇桃再次羞了一羞。她從胡悲眠的桌子上抽出一張白紙,輕輕寫上記著的那個座位號。
“好,明天胡叔就告訴你。”
程蘇桃一臉笑起來,真的仿若面如桃花。她給胡悲眠輕巧地行了一個小禮,然后就拉著林新梨往外走了,一邊笑著大聲說道:
“胡叔,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坐在太師椅上辦公的胡悲眠,看著桌上這個座位號,不禁搖搖頭,笑了笑。
“這事兒,還真不能讓她爹爹知道喲。這小姑娘,忒能折騰了。”
一早醒來,秋和坐起來,腦袋空空,還有些茫然。昨天睡得很香,不知道是不是腦海里裝著一個人的緣故。
雖然是剛參加完秋考,萬人矚目的秋考,但秋和自己心里確實沒什么波動,參加了也就參加了,至于學宮,也沒想太多。
就好像,他理所應當會上秋華榜,理所應當的會進學宮。
對于秋和,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到時間了,自然會有結果的。就好像從小背書,做飯,練拳,做其他各種各樣的事,他就好好地專注眼下的事兒就好了,不用花費精力去思考太遠太長的東西。
一切水到渠成,這讓他一直以來,都不會太過著急去求些什么,反而如同他名字一樣,一切都朗潤祥和。
只不過,一直都很祥和的心里,卻開始有了點兒波瀾。
一些很是動人的波瀾。
少年道士呆呆地坐在床上,撓了撓頭,發現自己一覺起來,還是記著昨天那個畫面。
嗯...自己好像也沒參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就好像突然就遇見了一個從未相識的人,卻突然就呆怔得說不出話來,突然自己的心就又瞬間停滯又瞬間上跳下竄的,突然自己的腦海里都渲染著滿滿的夕陽和那抹身影。
秋和不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但自己的心里,卻心生歡喜。
他從小學了那么多東西,樣樣都能讓自己感到不同的樂趣;但昨天那次相遇,卻讓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我的心在砰砰直跳呢。”
秋和自言自語,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心臟。若不是沒他人看到,要不然真的會讓人覺得他憨態可掬。
他低頭想了想,發現還是沒想明白。只不過,每想起來,他會一直笑。
“嗯,很開心呢。”
秋和又自己笑了笑,想了想,雖然自己沒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但是總歸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一想到,就能讓自己很開心。
于是他翻身下床,開始去洗漱吃飯。這才想起來,昨天一回來就睡了一整夜,壓根兒還沒吃晚飯呢。
“但是我吃了桂花糕誒。”
宋國秋和低頭想了想,想起昨天的桂花糕,其實也不太記得有多好吃,只不過總感覺,那上面仿佛添了許許多多的蜜糖。
于是又一笑,開心極了。
......
呆呆的宋國秋和一連好幾天都是這副樣子,時常就傻愣愣地笑了起來。雖然也不知道開心個什么什么,但又感覺這樣也挺好。
接下來的幾天,他一直就在京都那排最長的書攤前,專門挑著小說看。這些小說,也有許多都是近幾年來才刊印的。
自己自小長在山上,師傅給的那些書又全是藏,雖然自己背也背完了,但這個年紀的秋和,哪里能發揮出藏經里那么多神奇的功用,不過就是記著罷了。
對于現在的少年秋和,客棧樓下那排長長書攤里的話本小說,著實吸引的緊。
他一本一本地看著,有種如饑似渴的感覺,看書速度飛快,有時甚至半個時辰就放下了一本書,全部看完了。
書攤上,也時常有一些秋考完的外地學子過來逛一逛,找些書看看,聊為消遣。他們看著在話本小說面前流連忘返、如饑似渴的宋國秋和,都不禁露出了一些鄙夷的眼神。
畢竟,苦讀十余載的學子們,怎么會去專注于讀這些話本小說呢。
對于在學堂念書長大的學子,這些書,往往...都是躲著看的。
才不會像秋和這樣子,光明正大地看得如癡如醉呢。
秋和卻沒管那么多。
從小看的書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偶爾佛藏上繪著佛像,醫書上有著人體畫像,但大部分時刻,都是一些十分十分正經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嚴謹得很。
但現下自己讀的這些小說,一個個寫的活靈活現的,還老是會吐出一些精彩的話語出來,讓人生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實在是妙得很。
只不過,偶爾看到一些寫的實在不是很好的小說,秋和也會邊讀,邊在腦海里飛速地批判著,看完后關上書,搖搖頭,十分嘆息。
這是很平靜的幾天。宋國秋和一直就這么看看書,餓了就去附近轉一轉,吃吃飯。
中途,他也有去找過釋真如。有很多事情,他還是未曾了解,而且現在秋考完,他也需要把書還給藏書人了。
只不過每一次去八里合莊,釋真如都不在店里。之前見到的那個緊張的小孩子,名喚阿輝,跟秋和說釋真如回了趟家,可能得過段時間才能回來。
所以,宋國秋和就一直平靜地看著書。
這種平靜的日子,持續了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