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月拜得虔誠,閉著眼微笑,躬身定著,不知身旁兩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顧他的禮儀姿態,他微微僵著,略有些察覺,四周太過寂靜,咳了咳,站起身,分別掃了二人一眼。
“他是誰?”鄭琦盯得肆無忌憚,要將那人的臉看出朵花來。
蕭宇陵見鄭琦神色有異,仔細端看了那名男子后,也有些吃驚,那人的樣貌與鄭琦的妹妹鄭思言極其相似。
郎月明白鄭琦這么晃神的理由,連忙解釋道:“是很像吧,思言如果在這里,兩個人就跟龍鳳胎似的。”
郎月這么一說,鄭琦才有點回神,是啊,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怎么可能是他那已死去多年的父親....
不過,也太像了,鄭琦還是盯著他不放...
慊蹙眉,臉上有些無奈,眼前有個俊美男子盯著自己不放,他不知該作何表示,只能扯下嘴角,尷尬地笑了笑。
鄭琦自那天后,對父母的容貌其實越來越不清晰了,已經再也看不到的人,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起,經過那么久了,他以為忘得挺干凈的了,現在見到這個人,又什么都復蘇了。“郎月,你最近很忙?”他轉向郎月,淺淺一笑問道。
郎月聽出他話里的揶揄,看了下蕭宇陵,眼眸流轉,怯怯道:“.....還好。”
四人就著石桌坐下,郎月作為中間介紹人,向三人的身份作了一通說明。
鄭琦看得出來,郎月對著那名男子很是尊崇,歡喜地表明他是天界神族,天帝太子,名慊,稱謂北幽神君。
郎月說自己一個人在人間晃蕩多年,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神仙,雖說他自己也是個人神,但對他來說,人神稱不上是真正的神,不過是半吊子,撐死了就是活得長久的人類而已。
他一直很想上天.....
鄭琦并沒有懷疑這名男子的身份,他能感覺得到此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韻,不同于凡人,純正昊氣,天然精氣,靈力并不像是郎月或者自己那樣后天修煉的,很難細分,但就是知道不同,還有他那深不見底,高不可探的修為境界,都明晃晃地表明此人深不可測。
“郎月,借一步說話。”鄭琦靜靜聽著,朝慊點了下頭,示意有禮,然后對著郎月說道。
郎月興奮勁未過,一臉懵然,見鄭琦神色正斂,瞟了一眼蕭宇陵,跟著鄭琦起身,走到了一旁去。
鄭琦就走到屋子柵欄外,沒有太過避諱的意思,但蕭宇陵他們也不會堂而皇之偷聽,都是有靈有氣的,一點滲透侵擾都可輕易察覺得到。
兩人站定,郎月先開口:“你怎么會和蕭宇陵一起?”
鄭琦掃了一眼蕭宇陵的側影,道:“他說,是你引他成魔的,你在做什么?郎月...”鄭琦的語氣平和,沒有帶進任何情緒。
郎月兩手一攤,很是無辜道:“我可什么都沒做。”
鄭琦看他不打算明說,欲待再說時,郎月撐開扇面,半遮著嘴,靠近鄭琦耳邊輕聲道:“天地良心,我不過人間一螺絲,起不來多大作用,亡國命數我早說了,不偏不倚注定要亡,晚了些,早了些,還是得亡,我不過閑著沒事,推了一把而已。”
郎月聲音極輕,卻字字戾銳,藏著絲針,進入耳里,刺耳又驚駭,“什么?!”鄭琦看不到郎月扇面下的另一半表情,但看得到他眼里的笑意,那份愉悅蔓延在小小的眼眶里,陰森可怖。
“時機要等,遙遙無期,為什么要等,我不等,無趣得很啊,鄭琦,這人間,一點波瀾都不起,你不覺得了無生趣嗎?”郎月轉身望著石桌上坐著的兩人,一人言笑晏晏抿著茶,一人呆呆對著,沒有什么表情。
郎月念著怨著,目光定在那個白衣男子身上,眼里盯著,隱隱閃著光。
“蕭宇陵是個極其優良的好素材,人生一頭可光明透亮,另一頭絕黑地獄也可暢行,你懂嗎?一點就通,給他一個魚餌,他就完全跟你走了,讓他弒父,滅國,就是說一句話的事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郎月回頭,蹙著眉頭,神情頗為難受,道:“他真就做了,鄭琦,為了你這個魚餌,瞬間成魔,滅了自己的王國,干脆得我都害怕了...”
郎月總是一副懶懶灑灑,想起什么就做什么,言行間總沒有目的,鄭琦覺得他的確就是混雜在人間的一個存在感極低的尋常散仙。平時隨口的幾句抱怨,鄭琦聽起來很平凡,沒往心里去,此時見郎月一副邪魅輕浮,又故作姿態的陰冷模樣甚是陌生。
但驚訝來不及,驚恐更多,他聽進的話里有蕭宇陵弒父,滅國等字眼,腦子里恍然響起,蕭宇陵見著他后斷斷續續說的那些瘋言瘋語,一時之間,或惱或惡,或恐或盲,突兀襲來,交雜其中,百感莫及。
“容王府呢?”一直怔怔發呆的鄭琦猛地出聲問道,聲音發澀。
國都沒了,哪里還有什么容王府,郎月搖搖頭,低垂眼眸道:“我不知道...”
那天,他看了個開頭,余下的大概猜得到,血洗皇城的場面他并不喜好看,轉身便走了。
郎月大方將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全部告知鄭琦,坦然但理不正,他與這對兄妹并沒有過深的交情,相遇是天意,也是人為,他們各有各的目的,心知肚明。
誰都有自己的陰霾,他藏得深,占得了便宜,他知道兄妹倆的秘密,兄妹倆不知道他有沒有秘密,但這兩人從來未想過要去探究,去深查,就平白給了郎月那么多的信任,就現在被捅了一刀,還暈暈乎乎的不知所以。
郎月:“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鄭琦抬眼看他,兩眼清透,郎月看著他,從那雙平靜的眼眸中看不到一絲憤怒或者悲傷,面無表情,竟泰然如常,只是那紅唇褪去了所有的紅潤,蒼白得很。
郎月摸不清他的情緒,他所認識的鄭琦確實從未為了什么而動過氣,仿佛世人在他眼中如何翻滾,他都能視若無物,淡然在臉上貼著“與我無關”從容地從旁側過。
鄭琦從他身旁走過,徒留一句,輕聲化開:“沒有。”沒有冷意,再尋常不過的回話卻撞人心弦,郎月看他徑直走開,眼里的笑意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