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午夜夢回多少次,師父把她扶上小紅馬,揮手道別,在一片無盡頭的楓葉紅中,師父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變成紅色世界里面的一個小黑點消失不見,身后的母親溫柔的撫著她的臉,父親騎著那匹眼熟的戰馬,在前面幫她們牽著馬。
可當師傅把包裹扔過來,砸在她的臉上,讓她天亮就離開的時候,她不知所措到了極點。
還沒有人來接她不是嗎?她還沒認真的跟花垂和山下的好婆婆道別,回想起剛來靈歧山的時候,慕思師父還不會做飯,成天給她吃一些山間的野果。她偷偷溜到山下的農家,可憐巴巴的站在好婆婆的廚房門口,肚子里餓得咕咕叫。
好婆婆立馬從鍋里拿出熱騰騰的肉包子,才讓她撿回一條命。
可慕思師父總是不許她和山下的村民來往,凡事見過她的人,都被慕思師父用法術消除了記憶。但好在,每次她饑腸轆轆的出現在好婆婆的廚房門口,好婆婆都會一如既往的拿出好吃的飯菜填報她的肚子。
她也嘗試報答好婆婆,比如用法術使害蟲遠離好婆婆的菜地,把花垂送她的蚌珠放進好婆婆從魚塘撈出來的魚的肚子里。當然,這些都是瞞著慕思師父干的。
但如今,花垂馬上要去北海,好婆婆家被燒了。自己還被師父掃地出門,更凄慘的是,師父也沒告訴她去哪里。只讓她不回宛月,天大地大,她能去哪里呢?
母親說過,除非有人來接她,否則她是不能回宛月的。
她沿著碧靈湖走了好久,漫無頭緒。
突然,地表一陣躁動,她左手上的清心鈴一陣晃動,清脆的響聲愈發強烈。有情況!她警惕的環視四周,清心鈴是師父給她的拜師禮,師父說過,清心鈴是難得的法器,戴上清心鈴,即可以安神驅邪,也可以在危難中自保。上次被那個兇神惡煞的壞蛋追的時候就是沒戴上清心鈴,難道是被師父掃地出門的時候用法術給她戴上的?
“駕……”重重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冷月清把靈力往丹田一沉,馬蹄聲瞬間變成清晰。
有一群人朝她來了,師父剛把她掃地出門,這群人會不會是來接她的?
不對……
里面還夾雜著一群男人中氣十足的嘶吼聲?!白プ∷p千金?!?p> “呼呵……”似乎受到千金的激勵,后面的人愈發興奮。
她極速把腰間的鎖靈袋解下來,雙手合一,心里默念?!白屛铱纯词裁辞闆r,我就看看?!?p> 鎖靈袋在地上翻滾起來,像是在從袋子里翻找東西一般,突然,一個圓形的東西被吐出來。
“這是個啥?”冷月清撿起那東西,仔細的查看一番,原來,是一個鏡子。
“咋用?。俊崩湓虑迨箘排牧伺溺R面,再哈了一口氣。
“你倒是干事啊?!蹦剿紟煾傅故莻€認真負責的師父,教她沉心靜氣,教她幻術法術,但她除了沉心靜氣,運用鎖靈袋的輔助小法器什么也沒學會。
其實她也挺納悶的,有輔助法器在手,她一個凡人為何還要耗費心力學什么幻術、法術,把輔助法器隨身攜帶不就好了。
話語剛落,鏡子里面便清晰的顯現出畫面,一群騎著馬的壯漢手持鋼刀,追著一個少年跑。那少年跑得極快,把后面的人甩出了很長一段距離。她仔細盯著那少年,極速的奔跑使他的整張臉充血,脖子上的青筋脹起,汗水胡亂灑在整張臉上,他的五官精致,英氣十足,一身墨青的衣服襯得他奔跑的動作干凈利落,腰間的那把銀色彎刀似乎整裝待發。
冷月清“嘖嘖”贊嘆,但又不免惋惜,好好的穿什么墨青色,在宛月,這可是很不吉利的。
突然,他停了下來,一雙沾滿泥土的靴子穩穩的踩在嫩綠的草地,烏黑的長發揚在空中,又快速貼向背后,亂成一團,他挺直身體,左手握拳背在身后,右手則摁在彎刀上。
冷月清的瞳孔逐漸放大,難道他要和那一群人拼命?
別啊,繼續跑啊,甩出這么長距離還拼啥命?這純粹想不開嘛。冷月清的手心捏出了汗。
突然,他瞳孔一沉。
那群騎馬的人趕緊勒緊韁繩,“停……”為首的男人在空中揚起左手,這是讓后面的人停下來的意思。“前面是碧靈湖……”
“將軍,你的意思是,不追了?”旁邊一個士兵上前詢問。
“繼續追?難道要讓我們這群弟兄喂人魚嗎?眾所周知,碧靈湖是人魚浣姬的領地,進去的人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绷硪粋€士兵道。
為首的那位“將軍”沒有發話,緊緊盯著前面的少年。
冷月清瞬間呆滯了,他不會是想——
只見那位被追的少年左腳一點,從地面輕快的躍起,升至半空,嘴角咧出一個不羈的笑,“哐當”一聲毫不猶豫的扎入碧靈湖。
鏡面前的冷月清打了一個冷顫,作為一個凡人,這人對自己夠狠。
碧靈湖確實是浣姬的領地,浣姬就是花垂的母親,自從浣姬從北海貶謫過來,就下達了死令,凡事闖入碧靈湖的凡人,入水即被人魚族分尸食之。
冷月清來碧靈湖這些年,不是沒有見過人魚分食凡人的慘狀,這個湖面都被闖入湖中的凡人的血水染紅,人魚們撕咬著凡人的肉身,在湖里翻涌搶食。
既然知道如此兇險,那為何還有人要來碧靈湖呢?
人間傳聞,浣姬來碧靈湖時帶來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藏于湖底,于是便吸引了無數視財如命的凡人前來冒險一博。
況且,人魚容貌絕美,滴淚化珍珠,如果不采取威懾手段,那么人魚族難免會被人類捕撈、販賣甚至虐殺。
那些爭搶食物的場景是浣姬娘娘的幻術,真正闖入湖中的人只會被湖底的漩渦卷入暗層,活活淹死,最后成為湖中魚蝦的食物。
她問過花垂,在人魚的印象里人那么壞,為何她還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花垂笑盈盈的抬起頭,那個純真的笑容仿佛夜空里升起的星星。“你和他們不一樣?!?p> 要不是浣姬娘娘和師父是舊識,自己又和花垂是好朋友,這些年就她調皮搗蛋的落水次數,恐怕早就變成魚蝦的糞便了。
但是這個人,明顯是為了自保才跳入湖中,也會……?
“但凡入碧靈湖,是不會活著出來的。”為首的“將軍”似乎在自言自語,然后他把鋼刀插回刀鞘,有些不甘的喝道:“回營?!?p> 話畢,馬蹄聲便漸漸遠去。
冷月清急忙從鎖靈袋中翻找出花垂給她的綠螺,對著碧靈湖吹響,但愿花垂還沒離開,但愿他還有救。
果真,不一會兒,波紋從湖面散開,波紋中央出現那張熟悉的臉。
“這么急找我?”花垂伸出手理了理她那濕答答的頭發,“母親還在幫我挑選去北海的衣服呢?!?p> “湖里進去人了……”冷月清幾乎是喊出口的。
“又是哪個凡人聽了傳聞要來偷寶物的吧,哎喲,不用擔心,湖底的漩渦不是擺設?!?p> “不,花垂,是一個少年,你救他,他不是來偷寶物的”她急得直剁腳,“等會兒……出來我再跟你解釋,快呀,他快淹死了?!?p> 通過那面寶鏡,冷月清看到黑色的暗流漩渦卷住了那個少年,正在全力將他拖入暗層。
花垂看她如此急切,順著冷月清目光的方向,奮力再次扎入水里,水花飛濺。
花垂常年生活在碧靈湖,對湖底自然是異常熟悉的,不一會兒,她便拖著少年從湖面冒出頭來。朝冷月清喊到:“是他吧?可沉了?!?p> 花垂幾乎是將那位少年甩上岸的,要不是冷月清稍微接住一點,她真擔心會不會摔斷這少年的幾根骨頭。
果真是活了兩百年的。
“喂,你醒醒?!崩湓虑迨箘排闹倌甑哪?,但那張慘白的臉仿佛沒有任何生氣了。
“月清……”花垂一屁股坐上岸,甩著那精美的尾巴搖著水,埋怨道?!澳赣H說,不可和人打交道,今日掉進湖中,他本就該死,你為何還要我救他?”
冷月清繼續拍著少年的臉,反問道?!澳悄銥楹我犖业娜ゾ人??”
“我?”花垂掰著手指,嘟囔道:“我不是看你那么急嘛,如果他真是來偷東西的,我隨時可以給他再扔下去。如果真有什么誤會,是你叫我救的,也可以用法術讓他忘掉這事?!?p> “他是為了自保才跳進去的?!?p> “哦。”花垂沒有再問,她無條件相信冷月清?!凹热贿@樣,你就找慕思師父幫他消除記憶就好了,我還要回去打扮呢,等我打扮好出發前,我來找你幫我看看好不好看?!?p> “好。”冷月清一心只想著讓少年醒過來,卻忘了給花垂說自己被師父掃地出門的事。“花垂,花垂……”
“還有事么?”花垂重新探出腦袋。
本以為道別是件簡單的事,但有些話就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她哽了哽:“謝謝,再見?!?p> “哈哈?!被ù挂粋€擺尾游到岸邊?!安豢蜌?。”
然后再扎進水底,用隔空傳音留下:“按壓胸口,往嘴里吹氣?!?p> 按壓胸口?往嘴里吹氣?
以前淹個半死的她神志不清,迷糊之間仿佛看見師父就是這般做的。
于是她用盡吃奶的力氣雙手按壓少年的胸口,嘴里叨叨:“你醒過來啊,別死啊,死了我只能將你扔進湖里了啊?!?p> 按壓了好一會兒,少年沒反應,他的身體冰冷到了極點,那張臉也愈來愈慘白,就像是在水里泡過幾天的死魚一樣的慘白。
不會死了吧?
冷月清做出視死如歸的表情,捏住少年的鼻子,深吸一口氣。
附身下去--
她幾乎把全部的氣全灌進去了,抬頭一看,少年的臉好像紅潤了一點,反復幾次,好像更有血色了。
正當她準備再做最后的拯救的時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抵住那正要俯下的身體。頭頂響起一陣低沉又虛弱的聲音。
“別親了,別親了,讓我緩緩--”
“你,醒了?”冷月清把目光從少年的泛白的嘴唇上移到眼睛,那是一雙干凈又清澈的眼睛,你無法想象一個剛被士兵追殺,墜入湖中,九死一生的人的眼睛有那么干凈的,就像藍湛深邃的大海,包容萬物。
冷月清看呆了。
那雙眼睛眨了眨,眼角露出笑意。
冷月清“蹭”一下立起來,面露尷尬之色。
“我……還以為你……”
“你以為我死了?”少年也一骨碌從地面坐起來,“托你的福,我沒死?!?p> “沒死……沒死就好?!崩湓虑褰Y結巴巴,手足無措。
她偷偷瞟了少年幾眼,少年的五官輪廓分明,緊致高挺的鼻梁右側有一個痣,那雙干凈的桃花眼似乎總在泛著光,多看幾眼便會沉醉。
少年輕松一躍,就像他躍進湖底那般,站起身來,他個子很高,冷月清只到他的肩膀。
“你是什么人?為何會在這里?”少年繞著她走了整整一圈,滿眼都是好奇。
“我……??”冷月清的腦袋瓜子以飛速轉動,不能讓他知道師父和花垂的事?!拔沂巧较碌拇迕?,近日邊境不太安寧,騎著馬的人把我家房屋燒了,我沒地方可去。”
她細細回想之前在好婆婆家附近看到的場景,心里不免一陣難受。
“你父母呢?”少年若有所思的蹙著眉上下打量她,“就算房屋燒了也不該來碧靈湖呀,這里的人魚可是很兇狠的,據說晚上還會出現恐怖的怪叫,你一個女孩子不怕?”
怪叫?難不成是她吹綠螺的聲音?
“我是個孤兒?!彼谥?,回應道:“你還不是被一群士兵追得跑到這里來,還掉進湖里,人在被逼無奈的時候只想著活命了,哪里考慮那么多?”
“也是?!鄙倌贻p嘆一聲,“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便是有緣?!?p> “那些追殺你的是什么人?”
“云溪的騎兵?!?p> “他們為何追殺你?”
少年似乎被這個問題逗笑了,他邊笑邊應:“別人要殺你還需要理由?”
也是,好婆婆的村莊被燒不也是這般么,亂世之中,無辜的人總是如同刀扳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給……”少年從腰間解開一物,遞給她,“當做給你的謝禮。”
冷月清定睛一瞧,那是一塊紅潤的血玉,呈月牙狀,下方還裝飾著精美的流蘇,在碧靈湖,花垂時常拿出一些玉石、蚌珠給她,她也算見過世面的,她一眼便知這血玉價值不菲。
她雖愛走街串巷,品嘗美食,游覽美景。但花垂給她的東西已經足夠,況且到她手里的東西往往都進了當鋪,她要是接受了這血玉,也不好意思去典當,帶在身上不免累贅。
“救人純屬舉手之勞,這謝禮就不收了?!?p> “怎么?看不上?”少年忙不迭在身上一陣摸索?!拔疑砩弦矝]有其他值錢的東西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p> “誒--”少年靈機一動,湊到冷月清面前,慢慢靠近她的臉。“要不我把我送你好了?!?p> 冷月清自小長在靈岐山,生性單純,被這一逗,她略顯嬌態,臉刷一下紅透。
“害羞了?”少年得意得湊得更近了,挑逗般壓低嗓子:“那這血玉,就當你我定情信物了?!?p> 冷月清的臉燙得像個剛出爐的山芋,她尷尬地把臉轉向另一處?!拔伊骼嗽谕猓瑹o處可去,要這身外之物有何用?”
“萬一有一天能用上呢?”少年把玉佩塞到她手里,“相信我,你馬上就有地方可以去了。”
朝少年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慕思師父一襲黑衣,款款而來。
“師父?”冷月清驚喜萬分。
她正欲朝慕思師父跑去,少年卻拽住她的胳膊。
“慢著?!鄙倌昴托牡陌阉掷锏难駬赋鰜?,麻利的系上她的腰間,緊挨著她的鎖靈袋。
“這個東西不要忘了?!?p> 先詢問為何被掃地出門更重要,她看都沒看少年,還一邊應和:“好好,謝謝?!?p> 待少年放開她,她邊一骨碌跑開,把少年的話拋在了腦后。
“還有……這個別忘了?!鄙倌晖h去的背影,隱隱出了神。
待冷月清轉頭,她便瞧見少年用食指指著他自己的嘴唇,那眼角,染上了幾分戲謔和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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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生
大家有沒有對這個少年感到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