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溺水的人見著稻草,顧不得來人是誰,我緊緊環繞著他的腰身,哭道:“太嚇人了。”
他手上的力道也增了幾分,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輕聲道:“有我在,別怕。”
我確實是怕極了,雖看過數次生死,但還是無法對殺戮場面無動于衷,此時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住地嗚咽。
他輕輕地重復著:“沒事了,有我在。”
也不知重復了多少遍,我的心隨著他的聲音一寸寸寧靜下來,伏在他的胸口不住地抽噎。
他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放在往常,我肯定要反駁他的。及笄之后便不再算是小孩,而是堂堂正正的大人。可大人無法這樣不明不白地賴在別人懷里,而我貪戀他的擁抱。哪怕只是須臾,哪怕只是夢醒之前的一場幻影。
趙延和將手松開幾分:“夜里風涼……”
我猛地上前一步,將他抱得更緊些,耍無賴道:“我害怕。”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道:“別鬧。”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推開我。
有目光靜靜的落在頭頂,我雖未抬頭,卻也猜得出他此時的表情,必然是無奈或者詫異。
我垂眼,正對上趙延和衣擺繡著的松竹圖案,汴京女紅精巧,光是衣擺上的竹葉,就包含了蹙金繡和彩絲繡,其中還有平針、套針、切針、滾針、接針、纏針等數十種針法,工藝繁復卻不凌亂,構圖趨于精巧,恍若竹林躍然衣衫。
不同身份的人,衣衫所用繡法繡線也不同。站在我身前的人,他是趙延和,是天潢貴胄,是齊朝的賢王殿下,站在高處受萬人景仰,娶家世樣貌處處都好的姜家小姐,那才是符合他的路。
我大夢初醒似的退出他的懷抱,瞎扯道:“宮中的繡娘手真巧,要是在甘鎮,沒有人能繡出殿下衣服上的一片葉子。”
他并不看衣擺,目光落在我臉上:“你臉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嗎?”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可能是太悶了。”
他沉吟半晌:“你閑散慣了,宮里的生活對你而言太過無趣,先前是我疏忽了。”
我有些喪氣:“宮里不乏勾心斗角,處處都是算計,如何也算不得無趣。”
他被提起了興致似的,笑道:“你近來都經歷了些什么?”
我簡略地將近來發生的事都與他講了一通,越說越覺后怕,不由大倒苦水:“我這一年說過的謊,比之前十四年加起來都要多……我都快變成大騙子了。”
他輕輕道:“你騙人不是為了害人,而是為了自保,所以算不得大騙子。”
我問:“殿下見過大騙子嗎?”
他反問道:“你看我像不像?”
我實在無法將他與大騙子聯系到一起,誠懇道:“殿下一點也不像。”
他緩緩道:“我說過很多謊。”
我遲疑道:“是為……害人?”
他看著我,笑了笑:“不為害人,卻也害了人。”
我立即道:“殿下處境為難,身邊多的人虎視眈眈,心懷叵測的人,殿下就算害人,也是為民除害。”
我大拍他的馬屁,趙延和卻絲毫也沒有高興起來,微微蹙起眉頭不知在思慮些什么。一個人快步走到趙延和身前,行完禮后湊到他耳旁說了幾句話。趙延和的面色愈發深沉,他回過頭溫和地朝我說道:“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
我乖巧地應下,他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人恭恭敬敬地朝我道:“姑娘,回去吧。”
趙延和一走,我也不愿再待在林邊與里面兩具未寒的尸骨相處,于是慢慢地踱步回屋。
那人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影子投在地上,被拉得老長,我往前走時總會踩著他的影子,于是不動聲色地繞開。
一到門口那人便消失不見了,我推開屋門,正欲洗漱休息,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細看才發現桌子一堆匣子,最底下那個與上面的匣角沒對齊,稍稍有些歪斜。
我收拾匣子時習慣將每個角都對得整整齊齊,細節雖不起眼,但我篤定有人來過。四顧環繞一圈,并沒有他人足跡,細細清點一番,銀兩財物分毫不差,各種物什也完好無損,想來那人只是翻看一番,并未拿走什么。
最底下的匣中放了些雜物,有街市上買的犀角,有寇叔粗制濫造的陀螺和他臨終時給我的錦囊,有趙延和長了蘑菇的書,有徐媽媽給的簪花與手絹,最底下壓的是爹娘臨死前攥著的手絹。都是些瑣碎物件,除了簪花外沒有值錢的東西,可唯獨這個匣子的角沒對齊。
若是賊人不為銀錢而來,那他究竟是為何而來?我心中預感,之前諸多疑局,正在逐漸顯露蛛絲馬跡,一點點浮出水面。
之后多日我都在門邊與匣口放置了細細的頭發絲,每日檢查頭發是否移了位,但在那之后,再也沒有其他人進過屋子。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晝夜交替輪轉,三月猶如一剎那。即便我再不愿意,趙延和與姜家小姐的婚期還是如約而至。
今日便是欽天監所說的良辰吉日,王府中處處張燈結彩,紅色的燈籠高高懸掛,朱漆大門、屏風畫棟處處都貼著醒目的“囍”字,府中的白燭也都換作紅燭。入目所及,鋪天蓋地都是紅色。
我出門時恰巧碰到府中眾人說閑話,所說皆是趙延和娶親之事。
有一人將手攏在嘴邊,看似壓低聲音,其實他的說話聲在五丈之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所說是一段神仙眷侶的佳話,無數人為之傾倒的太師之女,對回宮數月不受寵的王爺芳心暗許,排除千難,跨過萬險,終于得償所愿。
偶爾有人說起北境大旱,但北境天高水遠,并不能影響汴京分毫,遠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有說頭,回應者寥寥,又迅速被娶親之事壓過。起頭的人也失了興致,擠入人群聽趙延和與姜家小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