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隨著漸深的秋意平平淡淡地劃過,轉眼已至國慶。
七天的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足夠填滿歸家學子的渴望。
“終于放假了!再在學校呆下去我渾身都要長繭子了!”傅倩倩伸展胳膊大喝一聲,愉悅的心情怎么也藏不住。
徐圓摘下耳機,低頭看著蹲在地上忙著收拾行李的傅倩倩和林嵐,水泥地上已經堆滿了一大堆她們要打包帶走的行李。她單手握住椅背往后一拉,椅子的滾輪發出轱轆的聲音,被移到倩倩和林嵐面前:“我們送你們去高鐵站吧,你們拿的東西太多,不方便。”
“沒事,沒事。”傅倩倩笑嘻嘻地擺擺手,“國慶期間,正是車流量的高峰期,省道上堵得跟個麻花似的,你沒見過那場面,媽呀!簡直是猛龍過江。放心啦,我們倆路上會照顧好自己的,記得每天心里默默想我一次哦!”
葉菁轉身捂著臉,表示沒眼看。
嵐哥收拾好行李后,抬頭,一本正經地說:“別擔心,以倩倩的體重過江的時候沉不下。”
傅倩倩眼里冒火,憤憤地鼓起腮幫子。
徐圓莞爾,放心地點了點頭。
嵐哥和傅倩倩都不是T市人,在外求學離家太久,國慶必然是要回去的。葉菁雖然也不是本地人,但前兩年她父親剛把公司搬到C市,也相當在這里扎根落戶了。
“假期有什么安排嗎?”葉菁摘下口罩,隨手將做實驗穿的白大褂掛在柜架,往梳妝臺上一靠,懶懶地問她。
徐圓拿毛巾擦了擦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有場宴會,需要過去一趟。”
宴會?
徐圓坐在出租車后座,清澈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短信上簡短的黑體字組成的一句話讓她久久出神。
自從七年前王瑛女士改嫁生下林起杰后,她們中間便斷了聯系。這麼多年從未有過任何關心的人突然聯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不過這突如其來的晚宴恰好安排在放假期間,她也不好借口推辭。
“您已到達目的地。”車內,導航冰冷的提示音倏地響起,拉回了她滯澀的思緒。她匆匆從口袋里掏出零錢遞給司機師傅,步履從容地邁下車。
山坡前,一幢典型的歐式建筑別墅高聳屹立,很醒目很顯眼,和七年前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還是沒怎么變。
“叮咚,叮咚……”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徐圓站在門外靜靜地等待。
“你是?”應聲開門的保姆看著站在門外的徐圓,詢問的眼光上下來回打量她。
“您好,我是……徐圓,來應約赴宴。”徐圓停頓了一瞬,最終還是省略“王女士的女兒”這個稱謂。
赴宴?保姆嘴角大幅度地抽了抽,一臉狐疑地盯著面前的人。
一身寬松的甚至顯得肥大的格子褲,地攤上爛大街二十塊就能買走的純黑衛衣,再配個平平無奇的小板鞋,全身上下看不出有半分值錢的存在。
穿成這樣破破爛爛的居然敢說自己來參加晚宴?
現在的騙子都這么沒有節操嗎?
見她滿眼打量懷疑的神色,徐圓沒興趣再多費口舌,從衛衣口袋里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告知一聲。
手剛按上撥號鍵,一道干練強勢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張嫂,讓她進來吧!”
裝修氣派充滿奢華氣息的宴廳內,站著一群頭發油澤光亮,西裝革履的商業人士。他們三兩成群地站在一起,臉上掛著戳不破的笑容舉著高腳杯優雅地在進行交談。
一派和樂融融、有說有笑的場面因為她的推門聲而突然安靜下來。尤其是王瑛,看到徐圓穿的這一身,被富太太們圍繞恭迎的得意笑容瞬間消失。
“老林,還不趕緊給我們介紹介紹,這位是?”靠在歐式沙發上一位有啤酒肚的中年男率先開口詢問。
林岐山頓了頓,看了王瑛一眼,溫和地笑道:“這位是我愛人的女兒,徐圓。”
王瑛皺了皺眉,沒說話。
愛人的女兒?
在場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話出口就明白了,剛要高漲的熱情哧溜一下滅的干干凈凈。那些太太們瞥了眼徐圓那身“質樸”的裝扮,眼底不加掩飾地露出一抹鄙夷之色,稍微敷衍地夸贊兩句就結束了話題。
目睹著眼前這幅虛偽迎逢、人見人笑的場面,徐圓一刻都不想多待,徑直找個比較偏僻的角落坐下。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從見到林岐山的第一眼,她就有預感——這絕對不是盞省油的燈!雖然臉上笑得比誰都和善,讓人下意識覺得他是位溫文爾雅的正人君子,實際上心底的彎彎繞繞誰也猜不透。
混跡名利場的男人,吃飯聊天圍繞的主題永遠離不開生意。徐圓不感興趣,同時也為了避嫌,視線投向窗外院子里被風吹得瑟瑟搖曳的樹干。
嗯?
徐圓目光一轉而過。
等等……那是……
“那個人是你林叔叔特地邀請來的律師,叫韓瀟,聽說在他們業界很有名氣,辦了不少大案。”王瑛瞧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韓瀟,抿了抿唇,破天荒地對她多說幾句,態度卻仍透著淡淡的陌生和疏離。
站在門口向客廳望去,沙發與廳墻的拐角間隔出了一個視線盲點。韓瀟垂眸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也不融入這些生意人的話題。一時間,她竟沒發現他。
“韓瀟。”徐圓呢喃。
她聲音很低,聲若蚊絲,在交談不絕的屋子里并不引人注目。像是察覺到什么,韓瀟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視線穿過交疊的眾人落在她身上,冷漠的眸光透出一絲意外,像是有些錯愕。徐圓朝他微微一笑,對視了幾秒然后很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客廳內的聊天話題由慣性商業吹捧引向投資,合作,分紅比率。
這不是徐圓擅長的專業領域,她擺弄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百無聊賴。王瑛也明顯覺得她不適合繼續待在這兒,略微生疏地客套:“你弟弟起杰正在他房間里寫作業呢,我帶你上去看看他。”
徐圓看著王瑛在提到林起杰時不自覺柔和下來的臉色,心里突然一滯,呼吸瞬間變得有些不暢。
弟弟?還真是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長期獨居生活差點讓她忘記自己還有位同母異父的弟弟了。
踏上黑色大理石裝飾的旋轉式樓梯,門被推開的一瞬,刺眼的白光襲來,恍若舞臺上厚重的幕簾突然升起,所有秘密無所遁形。
徐圓一眼就看見了他——記憶里,他還是小小的粉嫩的一團,現在卻已長成了半大不小的男孩。
時間過得挺快!徐圓自嘲。
林起杰眉毛淡淡的,睫毛又黑又長,五官很大程度遺傳了他爸爸,眉眼部分與媽媽也有幾分相像,但這般眉清目秀的長相卻與他此時的神態嚴重不符。
他抱合雙臂仰躺在轉椅上,一副太子爺的模樣,眼睛兇巴巴地瞪向她,稚氣的目光含著顯而易見的生氣與厭煩。
果然還是小孩子,情緒不加遮掩就呈在臉上。不像他精明的爸爸,心底越是不喜歡,表面越要裝的親切,話里話外夾縫帶針提醒她——你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徐圓雖同他身體里流著一部分相同的血,但畢竟只在他出生時站房門外遙遙看了一眼,中間又有林岐山膈應,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現今他用如刀般的眼神瞪著她,更叫人提不起半分溫情。
“起杰,干嘛愣著,叫姐姐呀。”徐媽徑直走到床邊,摸了摸他濃密的短發,寵溺地說道。
林起杰翹著腿干坐著,瞇著眼輕蔑地瞟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王瑛自然不愿逼他,滿含笑意的看著他,打圓場:“起杰就是這樣不愛說話,熟悉后就好了。我先下去給你們洗些桃子,徐圓,你陪著弟弟聊會天兒。”
徐圓垂著眼睛,隨意掃了眼屋內的布置,房間里每一處地方甚至不起眼的角落都被特意用心地裝飾著。男孩子喜歡的各種機車模型、運動需要的籃球、足球,外形炫酷、線條流暢被擺在最顯眼處的卡丁車……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她隨意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眼底不著痕跡地閃過一抹諷刺。
原來所謂的工作忙不過是借口,愛你的人不管多忙都能注意到你生活上的每個易被忽視的細節。不愛的人,終究是不愛。
門被關后,封閉的空間內,一雙烏黑的眼睛毫不掩飾地盯著她,“你就是那個我媽扔出去的孩子?我媽都不要你了,你還厚著臉皮過來干什么?”稚嫩的童音,嘴里吐出的話卻帶有強烈的攻擊性。
徐圓沒想到他這么小的孩子就這樣帶刺,難得愣了一下。
扔出去的孩子嗎?
自林起杰出生以后,王瑛就聽了林岐山的話,以學校離家太遠交通不便為由,讓她搬出去住,這種撒手不管、不聞不問的態度倒也沒錯。
沒聽到她的答復,林起杰撇著嘴豎起中指,像是在嘲弄什么似的,鼻子里冷哼一聲:“我爸說了,你不就是貪圖我們家的錢嘛,我告訴你,我爸我媽所有的東西都是要留給我的,你想來搶我的東西,想都別想!”
“是嗎?”徐圓沉吟半晌,悠悠地甩出一句反問。
“哼!”看她不反駁也不承認的態度,林起杰自以為取得了不起的勝利,笑得得意洋洋,喜形于色。
等到傍晚夜宴開席,徐圓被安排坐在林岐山身邊。這個位子讓她渾身不自在。心里門清眼前的人是個虛情假意、不擇手段的老狐貍,卻要賠著耐心同他周旋,她瞬間沒了食欲。
好在,斜對面坐著的是韓瀟,看著美男傲如松柏、不緊不慢地進食,時間過得倒也沒那么煎熬。
“圓圓,等你畢業后考慮考慮要不要來叔叔的公司實習。在自家人的公司,工作不用太辛苦,我們也能就近照顧你。”酒過半巡,林岐山忽然開口。
徐圓正低著頭目不斜視地盯著面前精致的瓷盤上擺放的被拆的四分五裂的烤鴨,聽到林岐山突然把話題口轉向她,慢慢抬起頭。
他的聲量沒有刻意降低,滿座有利益牽扯的賓客都聽到了,紛紛笑著恭維他心疼體貼繼女。
而韓瀟,靜坐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眼皮抬都沒抬。
暫時摸不透他的意思,徐圓微笑著婉拒,“謝謝林叔叔的好意,不過人還是要靠自己,得來的東西才能長久。”
一語雙關,徐圓狀似無意地說。
“這樣啊。”林岐山似乎像沒聽出來,微微點頭,面上仍然帶著笑容,沒有流露出絲毫被拒絕的尷尬。
只有手中玫紅的葡萄酒滑過透明漂亮的玻璃杯折射出危險華麗的色彩。
“你媽媽最近很想你,沒事的時候記得常回家住。你弟弟還成天嚷嚷著要他姐姐陪他玩呢。”林岐山捏著高腳杯的杯底搖了搖。
“起杰這么懂事我當然喜歡他。只是學校最近有競賽,要組織學生外出學習,可能暫時沒有時間。”徐圓也放下手里的筷子,面帶遺憾地說道。
面不紅心不跳、認真正經的神色著實讓人看不出她在撒謊。
對付林岐山這種老東西,如果真的按著他的話走,估計被人賣了還不自知!
她仔細掃了一圈,見眾人似乎都沒有多想,只當她學業繁忙。更何況她不是這場宴會的主角,大家的注意力不可能集中在對他們生意沒有任何幫助的人身上。
至于韓瀟那個方向,徐圓根本不敢看,余光都不敢掃過。別人不知道學校的日常安排,可他知道啊!她的謊言在他面前如同陽光下透明的泡沫,沒有任何遮掩的余地,被看得一清二楚。
飯桌上,林岐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談笑間盡顯上位者尊崇的氣勢。
坐在這種卑劣惡心的人身邊,即使徐圓再會偽裝自己的情緒,內心深深的抵觸和排斥也讓她坐立不安。尤其是一抬頭就能看見帶著面具笑得融洽的眾人,她心里更煩躁。趁機借口去洗手間趕緊從宴座中抽出身。
別墅的走廊裝飾的金碧輝煌,頭頂璀璨的水晶吊燈發出耀眼的光芒折射在鏡面上。
徐圓彎著腰,水龍頭里涌出淙淙不斷的水柱,晶瑩的水珠從她的睫毛上滑落,她微微啟眼,直視著透明玻璃鏡中那張略顯疲憊的臉,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
關上水龍頭,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剛過拐角就看到兩個穿著西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下攀談。
本打算繞過去,卻聽到他們對話中閃過她的名字。
她遲疑了會,重新悄悄退回擺放花瓶的不惹眼的轉交處。
“我聽說林岐山已經和盛世集團的董事長達成了聯姻協議,只要把女兒嫁過去,盛世便答應扶持他的公司在房地產這塊分一杯羹。”一個貌似部門經理的人笑著調侃。
“可憐宴會上那小姑娘,誰不知道盛家二公子最喜歡花天酒地,成天在外面鬼混,而且口味葷素不忌,折辱了多少正經人家的女孩和男孩,這才急得盛董事長想辦法催促他結婚。林總這招,正中盛董事長下懷。不愧是久居商場的老狐貍啊!”
“到底不是親生的,拿出去換籌碼來拓展商業版圖倒也符合人之常情。”另一個人也笑著附和,言語間仿佛對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顯得無比平淡。
徐圓背靠在墻上,靜靜地聽了將近十分鐘的對話,垂著眼睛面無表情,像是死去一般沒有半點聲息。
不知人走了多久,她像是才反應過來,撲哧一下笑出聲。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她來時還感覺奇怪,這么多年都忘記她存在的人居然突然美名其曰地邀請她參加宴會,王瑛向來對她不冷不淡、避之不及,今天竟難得說了這么多的話。
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底殘存的最后一絲對溫情的渴望一點一點消失殆盡,徐圓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冰冷。
回到宴席上,徐圓無視林岐山眼角掃過來的余光,重新拿起筷子,不緊不慢地夾起桌上的食物,一口一口的輕放進嘴里。神態優雅,舉止大方,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圓圓,你現在有男朋友嗎?”林岐山和藹地看著她,仿佛真的是對晚輩日常生活的關心似的。
“沒有啊。”徐圓沖他笑了笑,答得輕松。
“你媽媽總說你性子靦腆內向,不喜歡和別人說話,朋友也少。要不叔叔給你介紹一個同齡的朋友,改天見次面聊聊天如何?”
徐圓暗自嗤笑,心想:終于進入正題。下意識朝王瑛的方向望一眼。
王瑛正小口抿著紅酒,嘴角噙著淺淺的優雅的笑容,即使聽到林岐山這樣說,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她的心漸漸冷了下去,然而表面仍是乖巧安靜的模樣。
她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是盛遠集團的二公子嗎?這種喜歡勾三搭四、靠親爹上位的人,真是一貫符合林叔叔的品味。”她語氣平淡,就像喝了一口白開水般自然。
話音剛落,宴席上還在交流不絕的賓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沒有一絲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夾雜著震驚,紛紛投向這個看起來清清瘦瘦、安靜沉默的女孩身上。除了韓瀟,沒有人意識到面前的女孩漸漸顯露出庭時凌厲果決、步步為營的一面。
“徐圓!你說什么呢!快點給你林叔叔道歉!”王瑛不顧形象,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又驚又怒地瞪向徐圓,眼里快要冒出火。
徐圓冷冷地看著向來待人冷淡,對爸爸更沒有任何好臉色的王瑛為了林岐山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沒有半點溫度,“怎么了,我哪里說錯了嗎?林叔叔以前不是爸爸公司人事部一個小小的職員嗎?如果不是和您在一起,他就算混一輩子也達不到這個高度。在別人結婚期間,勾引有夫之婦,這種本事……”
只聽“啪”的一聲響,徐圓話沒說完,臉上就毫不留情地挨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你給我閉嘴!”王瑛被戳到痛處,氣得渾身發抖,徑直一個巴掌甩過來。眼底抑制不住的怒意和真相被人無情扯開的羞愧讓她理智全無。
“你還要不要臉,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誣陷你的母親,真是白用心養育了你十多年,半分教養都沒有!”
“養我?”徐圓喃喃自語,慢悠悠地品味這句話。
她低嘆一聲,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不知是笑話自己還是在笑話別人,“是啊,您對我還真用心。”用心到即便根本不想看我一眼,也能為幫林岐山達到目的不惜委屈自己。
不知看了多久,林岐山緩緩站起身,目光如炬,盯著她,嘴里依舊是溫和的話語:“圓圓,你對叔叔可能有一些誤解,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你媽媽最近工作太過操勞,精神狀態不太好,不能受到刺激。如果剛才不小心傷到了你,請你多擔待。”
三言兩語,不動聲色將罪名摁回徐圓頭上。
徐圓摸了摸腫起來的臉頰,將散亂的頭發理到耳后,直視著林岐山笑得玩味,“林叔叔,差不多到此為止吧。別再演寬厚慈祥的繼父,再裝下去游戲就不好玩了。”她感覺心很累,累得仿佛連聲音都是硬生生從肺部扯出來的,但眼睛依然如利劍般鋒利昂揚,“聽說盛遠公司的二公子喜好男色,你這么想靠上這只船,不如親自培養自己的兒子,做登堂岳父,豈不更好?”
徐圓尾音剛落,頭頂處一陣疾風襲來,陰影處只見一只保養得嬌貴的手再次落下。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的看著揚起的手作勢揮舞到她臉上。過大的力道直接將她撞到飯桌摔倒在地。碗筷盤子受到撞擊從桌子上一掃而落,劈里啪啦掉落在地,支離破碎。
整間屋子的賓客都被這個場景給驚駭住了,長大嘴巴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走是留。
談及到林起杰,她捧在心尖上的兒子,王瑛不能忍了,但她沒想到,徐圓會連躲都不躲,正面接上這一巴掌。
她沉著臉神情復雜地看向徐圓,隨即,視線落在她腳下破碎的瓷片上。沉默良久,她緩緩抬起頭重新審視面前這個陌生的女兒。
這還是小時候那個追在她身后撒嬌要媽媽抱的孩子嗎?
她忽然有一瞬間的迷茫,然而更多的還是憤怒和失望,眼神銳利地看著徐圓:“有你這樣說你弟弟的嗎?他那么聽話懂事。你這些年怎么會長成這個樣子?”
我怎么會長成這個樣子?徐圓看著她顛倒黑白、一心維護那倆父子的模樣,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去辯駁什么。
她扶著椅子避開腳下的碎片,緩緩地站起身。
“在你心中,恐怕我從來不在你的考慮范圍之內。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只是以后,希望你別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徐圓輕描淡寫地說。
說完,她拎著包,沒有絲毫猶豫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站住!”王瑛被她這副不在乎的態度氣到,“你當這個家是什么地方?!”
徐圓聽到這句話,握住門把的手終于停住,接著,她轉過頭來微笑地看著王瑛,輕聲地,卻確保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見地說:“媽媽,從十三歲開始,我就沒有家了。”
隨著關門聲響起又歸于平靜,王瑛久久沒有回過來神。徐圓說的話,讓她微微怔愣,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放下最后一句狠話,快耗盡徐圓全部的心力,她根本無暇顧忌眾人的反應,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推開門,漠然走出了別墅。
冷月無聲,高高的懸掛天際,釋放著強大的威壓,使七零八落的星星更加黯淡。
別墅坐落在城郊山腳下,從這里到市區,中間還有很長的一段山路。大晚上,漆黑的山路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根本打不到車。凜冽的風鉆進寬大的袖口順著肌膚上下流竄,讓她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都說禍不單行,腳崴了,不良于行。一個人待在這荒無人煙的鬼地方,還打不到車。就算走丟失蹤也不會有人發現吧?徐圓暗自搖了搖頭,為心底那點殘存的念想感到可悲。
寂靜的夜色下,發動機引擎的聲音顯得尤為明晰,一輛黑色的SUV從遠方馳來,停到她面前。車窗徐徐降落,露出來了一張冷峻的側臉。
“上車。”
“韓老師?”徐圓抬起頭,看見韓瀟白皙的臉龐隱藏在豎起的衣領下,忽明忽暗,英俊得不真實。
“上車。”低啞的嗓音在暗夜中沉淀出一絲慵懶勁兒,韓瀟抬眸看著她,“你要在這里過夜?”
徐圓有點懵,不知道怎么坐到副駕位上的,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得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