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顧蠻簡單將蘇紫蘇的情況告訴了郁離。

　　原來，蘇紫蘇二十二年前在火云島滅島之災時已經受了重傷，以培植奪心蘭及煉藥兩門絕技投入青羅皇室后，青羅皇室以絕品靈藥暫時穩住了她的傷勢，但她傷勢奇特，始終不能痊愈，直到之前得到白帽紫髓，才算恢復。

　　然而靈力恢復，卻是她走近死亡的另一個開始。

　　當年青羅皇室為了讓她忠于皇室所用，在救命的絕品靈藥中下了封鎖靈力的奇藥，在她靈力恢復被皇室知道后，濟王顧嘉便奉皇命，偷偷在她飲食中再次下藥鞏固。

　　明知道顧嘉這樣做，一來是奉了皇命，二來也算暫時保住了紫娘子性命，但郁離滿心憤懣：

　　“她替你們青羅皇室賣命二十二年，還不夠嗎？為何不放她一條生路？”

　　為什么在他們皇族眼中，紫娘子只能算一個工具？一個尚有利用價值不能舍棄的工具？

　　顧蠻一聲嘆息：“那也是二十二年前她自己挑的路。”

　　“她那時候走投無路。”

　　“你以為如今她面前道路萬千？青羅皇室，怎么會允許一個能培植奪心蘭能運用奪心蘭的人，脫離皇室的控制？若是她落到海魔手中，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說。”

　　“但……”

　　郁離心知自己這樣有點蠻不講理，但她畢竟與自己相關。

　　撫摸著右手腕的珠串，郁離陷入了沉思。

　　按蕭真真當初的驚詫，蘇紫蘇并非自己親娘。

　　按照海妖夭夭所說，蘇紫蘇孿生妹妹乃是蘇紫竹，自己曾經多次猜想她才是自己的親娘。

　　然而，事實真相如何，她不問荒文大師與沈知非靈魂，若紫娘子能告訴她，那便最好。

　　想起當初她送自己珠串，而自己一廂情愿認為那是前輩對后輩的交好，她自責不已。

　　“拜托你，快一點，我——”

　　郁離不想當著顧蠻的面，說出一個怕字。

　　紫娘子，是她世上僅存的親人了，她不想趕過去，看到的卻是紫娘子冰冷的尸體。

　　“放心，趕得及。”

　　別人近鄉情怯，郁離近京情怯，眼見京城大片大片房子與街道如畫卷一般舒展在自己腳下，她心頭一陣黯然。

　　紫娘子如此著急讓顧蠻接自己回京，想必已經另有打算。

　　很有可能，兩人相認之后，便是訣別之時。

　　她又要面臨一次死亡，這回，是親人的死亡，而她，卻無能為力。

　　顧蠻沒有飛向濟王府，而是越過京城，繼續往北飛。

　　“她在哪里？”

　　“紅葉寺。”

　　郁離曾經聽法師也聽烏洞山的妖怪們講過，京城紅葉寺的紅葉很美，最適夫妻攜手漫步，據說紅葉滿枝時夫妻攜手走過三百級的入寺臺階，來世縱然身世相隔再大、地緣相隔再遠，也必然成夫妻。

　　紫娘子，怎么選擇了這樣一個場所？此時正值春天，紅葉寺里應該綠葉蔥蘢，沒有一枚紅葉。

　　山上果然一片綠色，隱隱露出紅墻黃瓦。

　　顧蠻落入寺內，停在一間整潔安靜的小院，說：“去吧，她在房間里等你。”

　　面前是簡樸的白木門，門內是她的身世，四周一片平和，毫無靈力感應。

　　她咬咬牙，終于推開了門。

　　房內只有一位瘦削的尼姑，正在埋首寫經書，肩胛骨棱棱的撐起灰白的僧袍，幾乎要刺破灰衣。

　　她側過頭來，微微一笑：“你來了。”

　　曾經光彩照人的臉，又恢復了黯淡，若是行走在寺院中，誰也不會注意到這個瘦削的尼姑，便是昔日驚才絕艷如今重登大法師榜的紫娘子。

　　“恩，晚輩拜見紫娘子。”她恭恭敬敬行禮，心頭卻涌起無數疑問。

　　她出家了？僧袍已經柔軟洗白，她出家早已多時？是不是自己離京后她便已出家？她是自愿出家，還是被青羅皇室禁閉在此？

　　紫娘子目光如秋蝶一般落在她的右手珠串上，微微顫抖，不忍離開。

　　郁離連忙捋下珠串，雙手奉給紫娘子。

　　“既然給了你，便是你的了，也算，物歸原主。”紫娘子語氣中，滿是悲涼，仿佛無數往事如發絲剪斷，飄起，遠去。

　　郁離依舊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

　　紫娘子示意她坐下，她才坐到旁邊，幾案上，已經抄了厚厚一大疊經書，字跡工整細密，可見她當時抄經時心情平和。

　　然而，最上面那張雖然字跡工整，筆鋒卻綿軟無力，仿佛一個早已喝醉的人勉強維持自己立著，隨時可倒。

　　她油盡燈枯，活不了幾時了。

　　淚珠，一顆，兩顆，落在紙上，打濕了紙張，字跡漸漸渲開。郁離連忙移過臉，淚珠仍然不斷地滾出眼睫：

　　“紫娘子莫怪，我方才來時，被風吹急了。”

　　紫娘子一聲長嘆：

　　“你倒是個心善的，跟他們兩個，完全不同。”

　　郁離知道她所指的他們兩個，應該是蘇紫竹與沈知非。提起他們，紫娘子聲音顫抖，仍帶怨氣，可見當年他們傷她至深。

　　當年恩怨，這世上只有一人知道了。

　　她本應追問，他們兩個，是不是自己爹娘，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然而，當年的事，無疑是插在紫娘子心頭的一把刀，她問，便是在紫娘子心窩上攪動那把刀，何等可恨。

　　“當初，是我先遇見沈鶴的，雖然從海魔手中救了他一命，他的脾氣，可真臭！”紫娘子輕輕捻著筆管，眼皮半開半閉，在往事中沉浮。

　　“他雙眼，可真亮，比我們火云島上空最亮的星星，還要更亮。”

　　“是我不顧一切，將他帶到了火云島。是我拼命懇求，長老們才同意他留在島上。”

　　“如果我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情，我寧可沒遇見他，寧可在海魔攻擊時也給他一刀。”

　　她不是在告訴郁離，而是在告訴少女時代的自己。

　　一個天才，遇見了另外一個天才，不是惺惺相惜、兩情相悅，而是一個蒙、瞞，別有居心，另一個猜、等，芳心錯付。

　　那是一個殘忍的故事，殘忍到撕心裂肺，痛徹心扉，偏偏又不能動手報復。

　　她說了很多如果，說了很多寧可。

　　然而，她的雙眸，依舊在往事里為他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