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沈休又燒了盆熱水,讓龍夕仔細把臉洗干凈,然后從衣柜里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讓她換上。
“睡了吧,很晚了。”沈休已經看出龍夕早已疲憊不堪。
龍夕有些躊躇,沈休知道她在擔心什么,說道:“你睡床上,我打地鋪。”
龍夕張了張口,正準備說什么,沈休擺手道:“到了我家,聽我安排。”
最終龍夕什么也沒說,乖乖的爬上床,蓋好被子。
被褥有些潮濕,但沒什么異味,熬過最初幾分的冰涼,被窩也逐漸暖和起來。
奔波了好幾天的小姑娘,在腦袋粘上枕頭的瞬間,就已經沉沉睡去。
睡夢中的龍夕依然蹙著眉,沈休知道,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根本無法讓她安心。即便有豬油的加分項,恐怕也很難讓她對自己完全放下戒心。
看著龍夕不安的睡顏,沈休想到三年前初到這個世界的自己。
那時他在一個旮旯角落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孩,渾身疼痛,腹中饑餓。
那時的他在這個世界流浪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里,他覺得把自己上輩子沒來及吃得苦都吃了一遍。
他本以為自己最終的命運是暴尸街頭,去不想最終被陳福收留。
陳福給了他飯吃,讓他在小作坊做幫工,每月給他開工錢,最后還幫助他在這個世界安了家。
也就是現在這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
雖然前世的生活也不美好,但生活質量也遠遠超過現如今。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龍夕與他當年的經歷是相似的,都是從天堂墜入地獄。
龍夕已經熟睡,滿腹心事的沈休悄悄的帶門而出。
畢竟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他是沒辦法打地鋪的。
好在他曾在陳福的小作坊里住過一年,還可以去那里將就一晚。
這會兒的時間不過晚上八點左右,但外城的居民都早早睡去,而內城的高樓仍然燈火璀璨,那里的人們正在享受夜晚的狂歡。
沈休沒有徑直走去小作坊,而是步調悠閑的在這片街區四處閑逛。
今晚發生了好多事,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陰九逃走了,雖然他誤會自己是一名三級練氣士,但他已經見識過自己的槍,總歸是一個隱患。
但在這偌大的城市想要找到一名二級練氣士,沈休自知不過是有心無力。
逃走嗎?逃去其他城市?
沈休有些拿不定主意,這個世界禁止外城的居民離開本市,他們的命運是跟這座城市綁定在一起的,為內城的居民提供廉價的勞動力。
但若是他自己一人,總歸是有辦法的,只要出得起錢,就可以去黑市找人幫助自己偷渡出去。
雖然有點風險,也總比被一名二級練氣士惦記來得好。
只是現在多了一個小姑娘龍夕,這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龍夕還小,但畢竟出生內城,優渥的生活環境讓她無論臉蛋還是皮膚都要比外城的人高出一個檔次。
這樣的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若被黑市里的那幫家伙看到,恐怕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不過沈休也并不后悔收留她,這點擔當他還是有的。
游蕩了一圈,沈休還是沒有想出更好的法子。
他來到一個廣場上,廣場疏于管理,到處都是垃圾。
廣場正中央豎立著一塊紀念碑,已經布滿了裂痕。
沈休不知它為何而建,不也關心,他找了一塊干凈的空地,靠著紀念碑坐了下去。
現在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參加明天的龍騎招新了。
龍騎衛,璇羽帝國的王牌衛隊,帝國的各大城市都有駐扎。
龍騎招新五年舉辦一次,只招收十五歲以下的孩童,只針對平民。
被選中的孩童會被安排進入訓練營,若能在十六歲之前成為一級練氣士,則有機會成為一名龍騎衛。若不達標,則打回原籍。
這對平民的孩子而言,是一個改變命運的好機會,可在沈休看來,不過是帝國對平民中有資質的孩童的一次大清洗。
你有練氣士的天分,好,我拉你入伙,沒有,那對不起,給我滾回去。
沈休冷笑,所謂的龍騎招新,不過是把全國的練氣士的資源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罷了。
其實城主爭奪的這種機制,又何嘗不是帝國對地方豪強勢力的一次削弱呢?
帝國不希望有威脅到自己存在的勢力存在。
所以不真到無路可走的境地,他實在不愿意踏出這一步。
“難吶。”沈休感慨著。
“你很干凈。”一個敦厚的聲音響起。
沈休抬頭,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個身著風衣的中年男子。
沈休快速的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子,身材修長,背部挺直,面部棱角分明,蓄著一字胡,雖然只是普通的站在一旁,但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氣質已經表明,他并非外城的居民。
沈休有些不安,沖男子點了點頭,便準備離去。
沒等他走兩步,中年男子又開口了,“龍夕就麻煩你了。”
沈休停下了腳步,轉頭警惕的看著他。
男子擺擺手,示意他放輕松,道:“龍夕的爺爺曾對我多有照顧。”
沈休冷冷道:“所以她流落街頭,就是你的報答方式?”
男子沉默一會兒,才開口道:“她出了內城,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身份,我不好明著幫助她,畢竟規矩在哪里。”
沈休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她今天差點被人殺死。”
男子平靜道:“若真到生死關頭,我的人自然會救他。”
沈休心頭一震,“她身邊一直有你的人?”
男子點點頭。
兩人沉默的對戰一會兒,沈休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所以你們都看到了?”
男子又點點頭。
場面再次沉默下來。
最后還是沈休先坐不住,“你打算怎么做?”
男子一直平靜的盯著沈休的雙眼,輕聲道:“十四歲的三級練氣士,我倒是聽過幾個,都顯赫一方的天才人物,像你這樣出身的,倒是第一次見。”
“你到底想說什么?”
“三年前,圣域發生過一件小事。雖然具體情況不明,但有小道消息流出,說是死了一個圣子。這個圣子有個兒子,逃出了圣域,下落不明,年紀剛好與你相仿。而你也恰好是三年前突然出現在這座城市的。”
沈休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反而是因為這男子把自己誤認為是三級練氣士而松了一口氣。
他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留下的記憶不多,他并也不知道那名逃出圣域的孩子是否與自己有關系。
“圣域的事不是我們這種人可以評論的。”沈休道。
“這倒是。”男子點點頭,“不過一名三級練氣士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如果不善加利用,會讓人很不甘心。”
男子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沈休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男子笑了笑,道:“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常出生,也是現任常家家主。”
沈休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常家卻是有所耳聞,內城赫赫有名的世家,也是這次城主爭奪戰的競爭者。
“沈休。”
常春生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那座已經布滿歲月痕跡的紀念碑,忽然眼中有了些許憧憬。
他輕聲道:“據記載,這是為紀念明悅城某一位城主所建的。
“他曾打破內城與外城階級,提出了人人平等的概念。他在位期間,城市的各項指標快速發展,人民安居樂業,深受百姓愛戴。”
“可他的做法卻是觸碰了內城貴族的利益,所以在位不過十余年,便被暗殺了。城市又恢復了從前的面貌,持續至今。”
常春生忽然回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沈休道:“我很佩服他,也很贊同他的理念。這座城市需要改革者,我愿意成為他的繼任者,讓這座城市不再有內外城之分,不再有貴族平民之分。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以散發光彩。
“所以我要成為這個這個城市的主人,哪怕會步前人的后塵,但我至少可以讓這座城市享受那么一霎那的光明。”
沈休聽著他的豪情壯語,內心卻毫無波動,他只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他從不關心這個世界、這個城市的命運,他只想自己可以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便足夠了。
所以他無法對常春生的話產生共鳴。
“你愿意幫助我嗎?”常春生臉上似乎散發出光彩。
沈休面無表情道:“直接說出你的目的,還有我能得到的好處。”
常春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臉上的光彩消散而去,他又恢復那般沉穩的樣子,仿佛剛才那激動人心的話語并不是他所說。
“我本以為你是個很干凈的人。”常春生對沈休的反應有些失望。
沈休沖他舉起右手,這是一雙因常年操控機床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指縫里有怎么清洗也很難洗干凈的污垢。
“這也干凈?”
“這只是生存留下的印記,當然是干凈的。”
常春生堅持著自己的觀點,繼續道:“衣服雖然打滿補丁,但很整潔,沒有污漬。臉色健康,證明生活規律。而且牙齒很白,說明至少每天都有刷牙。光是這幾條,就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外城的居民了。”
沈休皺起眉頭,“所以?”
“所以你是在很認真的生活。”
“還是說說你的目的吧。”沈休懶得跟他爭辯。
常春生也不再廢話,“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們跟其他幾個家族斗了快一個月了,局勢也漸漸明了,不出意外,最終勝利的一定是我們。”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道:“但是,意外偏偏就發生了。據我們派出的探子回報,那幫家伙不知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請動了白袍軍。他們明晚就會入城。
“為了避免事情生變,我明晚會在他們入城的路上伏擊他們。但我身邊也有他們的探子,所以不能帶太多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沈休對著明爭暗斗不感興趣,道:“我的好處呢?”
“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讓你重新開始生活。”
沈休搖頭,“不夠。”
常春生看了一他一眼,“那你要什么。”
“錢,還有離開這座城市。”沈休干脆道。
“成交。”
常春生沒有任何猶豫,對他而言,一個疑似圣域出生的家伙,哪怕是逃亡出來的。只要出現在自己的地盤,那就是一個顆定時炸彈。
至于把沈休抓起來,去向圣域邀功這樣的念頭,他想都不敢想。
畢竟圣域的那些大人物,鬼神莫測,如果他真這么做了,指不定是好事還是壞事。
而且他跟圣域之間,還隔著一個璇羽帝國。
這會對方主動提出要走,那是最好不過了。
“明天龍騎招新,內城會安定幾天,到時候有人會來找你,告訴你具體事宜。”
常春生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而去,留下沈休獨自一人,靠在紀念碑上,出神的看著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