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自己這邊,上官蘭的臉色也是微變。
心中暗惱這小子說話太過張揚,但事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
趙廣源到是這些日子被人看習慣了,并不畏懼這些目光,皺著眉說道:“楊太傅明明是個好人,你為什么要說他是個奸賊?”
那姓李的書生顯然也沒料到說話之人竟是個少年,不過此時已是騎虎難下,話已出口,若不繼續下去,又怎能得到鐘先生與永王的青睞?他李學仁此番入京,可是想著博取一番大好前程的!
他面色一沉,不悅道:“哪來的娃娃如此不懂事,那人分明以權謀國,結黨營私,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來,難不成我們所有人都還不如你一個娃娃有見識?當真是笑話!”
趙廣源臉漲得通紅,逞強道:“楊太傅就是個好人,你們在胡說!”
在場眾人見狀也都是一笑了之,只覺著這少年定然是家中與楊太傅交好的權貴子弟,不諳人情,故有此言。
那李學仁瞥了眼鐘自明,見他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只端著酒杯細細品嘗。心中有些著急,無意見看見坐在趙廣源身側的上官蘭,心中一動,雙眸一閃便怒喝道:“這位仁兄,既然敢說,怎么卻不敢承認?反倒讓個孩子來替你說話!”
此時他已經有些醉意熏熏,本以為自己一番豪言,能引得滿堂喝彩,讓那鐘先生也能對自己刮目相看,但現在這局面卻是冷冷清清,不免讓他有些尷尬。之前他見趙廣源與身邊那人相談甚歡,想來也是舊時,這少年能知道些什么,必定是這人與他說的,只要將他拖下堂,與之爭辯幾句,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自然能讓別人刮目相看。
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總是喜歡踩著別人上去,無論是否相識,是否是道聽途說,但凡從自己口中說出是,便難免添油加醋,仿佛不多說多點評幾句,便好似吃了大虧,說著說著便是如要吃人一般。
上官蘭家道中落,父親常年奔波與生意場,耳濡目染之下便難免接觸了些形形色色之人,對這等嘩眾取寵之輩本也是不太在意,只顧著自己飲酒吃菜。但沒料到卻是被趙廣源一番話拖下水,此時被人詰問,是哭笑不得,卻也有些暗暗惱火。
本不愿太過搭理,但轉頭看見趙廣源也緊盯著自己,兩眼微紅卻十分清澈,帶著些許委屈與期盼的神色,他心思一動,家中也是有幾個弟弟,平日里最受不了的便是這種眼神,更何況他參與這場詩會,本就是為了結交權貴,但見所來之人皆為士子,心中的勁頭也就去了大半,只想等著一會永王前來,能上前攀談幾句。
既然詩會已然無望,這少年又是權貴之后,與楊太傅交好,上官蘭心思急轉,暗道便不如賣這少年個面子,說不住將來還有奇效。
心思雖多,卻也是一念之間。他放下酒杯,給趙廣源一個安慰的眼神,朝著那李學仁淡淡道:“不知這位仁兄口中奸臣所指何人啊?”
他不緊不慢的放下酒杯,笑意吟吟的看著李學仁。
李學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自然是那當朝太.....”
“咳咳!”
鐘子明還是忍不住開口,放下酒杯一陣咳嗽打斷了李學仁,那李學仁也是瞬間領悟,一身冷汗瞬間浸出,酒意卻消了大半。
學生評論朝政,并無大過,此乃太祖所立規矩,望的是用這天下悠悠之口,來制約住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
但憑一介學子身份,在這等場合,去指名道姓的辱罵朝廷大員,那性質可就嚴重多了。
李學仁想到此處,一陣后怕,咬牙切齒的朝著上官蘭罵道:“你竟然陰我?”
上官蘭聽到這等百姓俚語差點笑出了聲,他強忍笑意,沒有回答,自顧的端起酒杯。
到是那鐘自明見狀,眼神微動,笑問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見鐘自明詢問,上官蘭也不敢托大,回道:“在下復姓上官,單名一個蘭字。”
鐘自明眼神微動,探身繼續問道:“可是那揚州的上官家?”
上官蘭微微一愣,有些猶豫的點了點頭。
鐘自明長嘆一聲,起身道:“果然如此,我鐘世與上官家自古交好,但自從上官家去了揚州后,這聯系也是少了不少,到我們這一代,更是幾乎斷了,上官兄,你我日后還得多加親近吶。”
上官蘭自是不敢托大,連忙起身也行禮道:“勞鐘先生惦念,小弟不勝榮幸。”
那鐘自明微微一笑,但隨即話鋒一變,詢問道:“上官家祖上多為清臣,寧直不屈,當年也是在朝堂之上仗義執言,這才被貶去揚州,這等文人風骨,卻是讓天下人銘記于心。只是上官兄為何今日卻要為那人說話,要知此人乃是當朝權臣,只手遮天,難道李兄說的不對嗎?”
上官蘭眼神一凝,沒料到這鐘自明說話竟是如此狠毒,臉色自也是沉了下去。
他自幼隨父親接觸經商之事,與在場這些學子們的閉門苦讀不同,他也算是體驗過民間疾苦之人,他雖聰慧,但這學問始終上不去,也有費了不少心思在家族生意上的緣故。
這些年他心中深知,若不是朝堂之上的一系列舉措,怕是老百姓連那黃米粥都快喝不起了。
再說,我上官家祖上如何,又過得如何,管你鐘家何事?兩家祖上卻有交好,但當年我上官家落難,怎不見你們鐘家仗義執言了?
他壓下心中不快,冷聲道:“鐘先生這等高潔之士,自然是只能瞧見上面,卻看不見下面,如今百姓能有活路,都指仗著朝廷這些年定下的綱略,如此功績,又怎稱國賊?”
鐘自明面色不變,只是笑道:“自古權臣,哪個沒有功勞?但能亂國之人,也必定將是這等國賊!只不過給了百姓些許好處而已,這又能說明什么?”
上官蘭氣極反笑,冷哼一聲坐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到是很想指著鼻子朝這幾人馬上幾句,問問他們有沒有做過什么事,能給上百姓們些許活路。不過到底是生意人,謹言慎行,也不愿在這等問題上談之過深,這等場合,點到即止為可。
趙廣源見他坐下,感激的朝他點了點頭。
上官蘭也是微微一笑,做了個古怪的眼神,惹得趙廣源喜笑顏開。
那李學仁見上官蘭坐下,以為是他詞窮,有覺得鐘先生為自己出頭,便有些洋洋得意,朝著眾人大聲道:“鐘先生不愧是名門大家,并不是這些個鄉野村夫可比,看來日后,天下學子之中,還是得為鐘先生馬首是瞻啊!”
見眾人紛紛附和,那鐘自明正要謙虛幾句,卻聽那屋外有人輕笑道:“喲,馬首是瞻,好大的口氣啊。”
淡簾被拉開,一個星眉劍目的少年郎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有些畏畏縮縮的書童。
場面上頓時一靜。
鐘自明神色放下酒杯,神色有些凝重。
上官蘭對著趙廣源低聲道:“瞧見沒,正主來了,有熱鬧看了。”
趙廣源有些好奇的問道:“這人是誰?”
上官蘭帶著些感慨道:“這人啊,當真是了不得!”
........
朝天閣內院,楊老太傅正摸著一顆古樹,上下打量。
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他也沒回頭,而是淡淡道:“來了啊。”
永王面色平靜,恭敬行禮道:“不知老師喚我來所為何事?”
楊老太傅轉過身,負手看著趙桓道:“你就不怨老夫?”
趙桓笑道:“師命不可違,那日聽了恩師說的話,回去后仔細想了想,想來的確是我做的有些不妥。恩師既有決斷,定是思慮了許久,但只要對我大乾有利,弟子也再無怨言。”
楊老太傅瞇起眼睛,細細打量著面前這位弟子。
他心里知曉這個跟了自己許久的學生,是定然不會如此輕易放棄的,但也沒有點破,而是繼續道:“最近這江湖上流傳著一則消息,想來你也是聽說了的,不然也不會舉辦這詩會了。”
趙桓笑的靦腆,似乎在楊老太傅面前仍是個學生,他恭敬道:“弟子向來是最佩服這些有文采的學子,既是春闈在即,也是抱著結交的意思,將那幾位和老師宴請過來,也想讓我這朝天閣內,沾染些文氣。”
楊老太傅聽著這話沉默不語,半晌后突然詢問道:“那鐘家小子,是你喊來的?”
見楊老太傅詢問起這件事,趙桓也收起臉上笑意,沉吟道:“我總覺著這白皓初如此年紀,的確有些厲害的過頭了,便想借這鐘家之事,來試探下這白皓初是否名副其實。”
“嗯,”楊老太傅聞言也是點了點頭,但轉眼便嚴厲道:“只是這些個世家大族的厲害,你也是知曉的,切勿與其糾纏過深,要需記得,無論是誰坐上皇位,但這天下,卻始終是姓趙的!”
趙桓只低著頭,恭敬道:“謝恩師提點。”
兩人站在樹下,均是沉默不語,一陣寒風吹來,任由那片片枯葉飄落在地。
“對了,此番春闈,主考官你可有人選?”
趙桓一愣,沒想到楊老太傅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一時間竟有些猶豫。
難不成,他真的是想讓自己參理朝政?還是這是個陷阱,等著自己跳進去?
見趙桓面帶猶豫,楊老太傅心中嘆了口氣,轉身離開,邊走邊道:“我已經同內閣幾位大臣說過了了,不日將降下恩旨。即日起你便自行出入內閣,參理朝政吧。”
看著楊老太傅蒼老的背影漸漸離去,趙桓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他心下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見如此,卻也一時間怔在原地。
難道,這位恩師說的話都是真的?
不可能!這個一閃即逝的念頭被他瞬間拋諸腦后。
老師,如今這天下幾乎都在你手中,它還信趙嗎?
想著與鐘家那位的談話,趙桓沉默片刻,似是下定決心,不再猶豫。
恰好此時也有下人匆匆趕來,朝著趙桓低語幾句。
他眼神一亮,笑道:“好,魚兒果真上鉤了,走吧,去瞧瞧這一出好戲。鬧了這么多動靜,還真把我當成個閑人嗎?”
他心思一動,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看了眼天色,他笑道:“安排下去,午宴推遲,讓詩會上鬧一鬧,順便派人將夜姑娘請來,讓她也來見一見諸位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