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如春個子不高,矮江月半頭還多,看他都要微微仰起頭。
江月受不周先生影響,一向很會忍耐。哪怕心底有再多不滿,臉上依舊慣做一副輕松和善的樣子。
華檀素來討厭說話,他以為江月活躍的性子對上陸如春的好說話,場面會非常和諧。上山路上他反復設想,無數次打翻了江月會和陸如春合不來的想法。
他做好了互相介紹后便可閉口不說話,保持沉默的準備,哪知江月和陸如春互相對視著,兩人臉上都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卻沒有一人主動開始話題。
華檀被夾在中間,覺得自己應當說些什么緩和僵局。這突如其來的任務砸在自己身上,華檀心里也是一慌,他匆忙道:“如春,江兄此行前來,是想要看看你的內功心法,想......”
陸如春反應過來這話是從華檀口中出,雙眼飽含驚訝地看向華檀,盯著他的雙眼。
“怎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華檀心里慌張道。他被陸如春這么一瞪,霎時間被瞪得發蒙,腦子里一頭霧水。
陸如春將嘴角上揚地更多了些,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他恍然大悟一般笑道:“這樣啊。那江兄就同我這邊來吧。”
陸如春把江月帶到一片空地上,率先出手同他比試起來。
江月以為陸如春的內息會是狂亂躁動的,帶著年輕人的輕浮與放蕩。就在他江月長劍劍刃抵上陸如春的手掌時,他只覺那股內息平穩而沉重,從陸如春那雙粗糙而寬厚的手掌中打出,無堅不摧,天衣無縫。
那一次江月一如既往地靠著一式“開山斬雪”獲得勝利,卻由此對陸如春心生了幾分敬意,同他的接觸變得怯懦起來。
陸雪問道:“師父說是君前輩不大同恒山來往,故而不大敢和君前輩來信......師父說君前輩的劍法精湛,性格也寬和,實在是個完美的人。他那時將拘謹放在心里,一直在雕琢自己的行為。后來發現或許這種猶豫讓君前輩感到不適,由此也自覺有幾分遺憾......”
君不器一愣,他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陸如春的身影。陸如春已經走了——人實在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曾經對其有不少意見的人,在他死后就冰釋前嫌了。江月先前對他的微笑很有意見,覺得他虛偽、作假,如今也承認他實在是一個可以擔好恒山職責,與岳林峰、華檀等人站在同一高度的人。
“陸如春當年獨樹一幟,雖說劍法上沒有什么成就,但確確實實是一輩內功大家。他是你師父,你應該驕傲。”
君不器起身離開的時候,蘇不周眼前的混沌一下子明亮起來。
即時正值夏日,陽光明媚,屋內窗明幾凈,她正躺在一個女人懷里。
“阿周,你看窗外,你爹正在練刀呢。”女人聲音柔和,她輕喚蘇不周的乳名,聽得蘇不周不禁虎軀一震。
“我爹?”蘇不周朝窗外望去,只見一個身體強健的男人背對著窗戶,手提長刀,一招一式地耍弄著,宛如行云流水。他長發散落在肩頭,鬢角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蘇靜,現在天氣熱了,早晨也不大涼快了。你把頭發扎起來些,這樣舒服些。”女人見男人一套刀法演練完,沖窗外輕聲道。
男人回頭看向窗內,沖屋內女人一笑,臉頰上微微泛起紅暈。“沒事,之前我都是這么練的,習慣了。”
女人無奈地笑笑,輕輕放下懷中的幼子,走到男人身邊。她將男人手腕上纏繞的發繩解下來,輕輕踮起腳尖,方才能夠著男人一頭烏黑的長發。
女人熟練地用手指梳通男人的長發,雙手靈巧地將他的頭發束起,打上了一個蝴蝶結。
女人輕輕靠在男人后背上,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一會兒阿月要來,你可不能方才那副樣子見他吧。”
男人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他伸手握住女人的雙手,將自己寬厚而粗糙的手掌附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嗯,謝謝阿謹。”
蘇不周被丟在一邊,她附著在一個不足三歲的幼童身上,動彈不得。
她看著兩人親親昵昵,一頭霧水。君不器告訴她她的父親名喚蘇靜,字河清。是了,那個男人大概就是他父親。
那旁邊那個身姿窈窕,面貌柔和的女人呢?——蘇不周看兩人卿卿我我,想來那就是她的母親了。
蘇不周睜眼望著窗外,于是她望見了一個熟悉、但又同她腦海中那人不大一樣的青年人。
那就是女人口中的“阿月”。
“江兄,你來了。”蘇靜以笑臉迎接江月,將他請進屋。
“我順道過來看看你,順便給阿周帶來些小禮物。”青年人在蘇靜和女人的帶領下走進屋,坐到蘇不周身邊。
蘇不周與青年人對視的瞬間,她發覺這張臉有些眼熟——不僅是眼熟,簡直像是和君不器的臉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不過青年人要更為英俊一些。這倒不是說兩者的外貌有什么區別,不過是舉止間透露出來的氣質,顯得那青年人少了些君不器的圓滑與輕浮。
他儼然一副少年的樣子,朝氣蓬勃。
蘇不周看著蘇靜和青年人聊了許久,心里恍然大悟道:“一旁的那位是我母親,名喚舒謹。那個是我君不器......不對,應該叫他江月。”
舒謹將蘇不周摟進懷里,將她抱起,慢步跟在蘇靜身后,向外走著。舒謹在她身旁輕道:“你爹要和你阿月哥哥練劍,我們在一旁看著,好不好?”
蘇不周想要點點頭,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這副身體的任何部位。她只能透過幼童的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舒謹。
舒謹同樣凝視著蘇不周純凈的雙眼,欣慰一笑:“阿周可不能哭哦,我們一言為定啦。”
蘇不周看著自己的視線逐漸從女人身上轉到江月和蘇靜身上。他二人站在一片空地上,兩人之間隔開了三丈距離。
江月率先出手,手中長劍猶如狂風一般向蘇靜的長刀席卷而來。
蘇不周心里疑惑:“君不器出手一向習慣先將自己放在劣勢,試探對方的招數。怎么對上蘇靜就直接攻擊起來。”
江月那邊劍風凜洌,步步緊逼;蘇靜卻只作格擋,見招拆招,一直不予還擊。
徐不歌曾在蘇不周被君不器打傷后同她說:“他的劍就是個無底洞,你不做反擊,不打斷他的招式,他會一直連招,直到將你完全壓制下去、毫無反擊之力為止。”
蘇不周想到這句話,看著江月的長劍愈發快起來,蘇靜的劍鋒一直貼著他的長劍劍身游走,糾纏不休,不做反抗。
驟然,就在蘇靜的長刀停在江月長劍劍刃上的時候,他雙手按在刀柄上,將兩只手臂的力氣全部壓在劍柄上,硬生生將江月的長劍壓制得無從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