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對峙已久，北朝派人來暗殺我也并非一次兩次，但凡江湖中人都清清楚楚。不報上姓名，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與我報信，還是借著這個借口找時機刺殺我？”蘇不周素來少諳世事，意志堅定，也有著一身的大氣，目光毫不慌亂地看著唐瑤知——就那么看著她，目光沒有向旁邊偏離一點。

　　唐瑤知也就這么看著她——她想從蘇不周的眼神中窺見一點破綻，但終究被那澄澈與真誠的目光狠狠地反駁了回去。

　　“不才，鄙姓蘇，名不周，師承徐不歌......還有君不器，這兩位前輩。”蘇不周將劍收回劍鞘，將身板站直，行了個標標準準的抱拳禮，一板一眼道。

　　竟是老熟人。唐瑤知搖了搖頭，在心里嘆了口氣，有些感慨道：“原來是故人之后，難怪劍法中有著與他一脈相承的氣韻。”

　　蘇河清是在蘇不周尚未記事的時候離開的，蘇河清沒有教她用過刀劍，甚至沒有在她意識中留下任何的印象；教導蘇不周的八成是那位化名“徐不歌”的魏三不前輩——江歲寒這幾年來雖說暫居南海之濱，江湖中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但這幾年他并不安寧：與定居在江南好幾處的舊人見過面，并一直保持聯系，從他們那里獲得消息，把“江夜輕寒花不語，斜陽春水舊東流”的消息查了個清清楚楚。

　　能在魏三不的劍法中摸索到蘇河清刀法的氣韻，這孩子實在是了不得。

　　唐瑤知又仔細看了看蘇不周。這孩子身上確確實實沒有蘇河清的一點影子。

　　“前輩知道北朝派人來刺殺您，好像并沒有覺得驚訝。”蘇不周見唐瑤知不語，便默認她已經放下對自己的警惕感，對她的反應好奇起來。

　　唐瑤知在心中將“刺客”的名號從蘇不周身上摘除，一邊將那一身兵甲卸下，掛在一旁，一邊道：“這近二十年來，從我下定決心為陸浤守住秦淮一線開始，就不斷遭受著北朝刺客的侵擾。他們有下毒的，有直接拿著刀劍沖進來砍的自然還有丟暗器的。這些路數見習慣了，也就不驚訝了。”

　　蘇不周疑惑道：“刺客背里使刀，不敢正面交鋒，就開始走些下流的路子，前輩不感覺憤怒嗎？”

　　唐瑤知笑笑：“我憤怒什么。趁人不備的人又不是我，我又不會感到羞恥。我率領這支軍隊近二十年，以山嶺為背，河水為界，戰無不勝。雖說不敢自封南朝護國將軍，但好歹身居前線十數年，在鐵刃交加中生活了十數年。若連提防偷襲的戒備心，防御他人襲擊的能力都沒有，這十數年可不就白過了？來犯者下場注定是滅亡，我又何苦在意他以什么方式自取滅亡，再因為他的自不量力燃火于心呢。”

　　唐瑤知見蘇不周將這話聽了進去，不免又以“前輩”的身份關心道：“你師父君不器與我來信說，你自金陵城分別之后就向著昆侖的方向去了，大概要等上那么一兩年學成歸來。那時若我還有余力，就照應著你些這才不足半年，你怎么這么快就回到中原了？”

　　“我遇到了一個少林寺的和尚。”蘇不周道，“他跟我說我的師父是當年名震武林的江歲寒與魏三不，而我的生父名叫蘇河清。”

　　唐瑤知來了興趣：“他說的沒錯。當年蘇河清將與北朝朝廷的恩怨攬到他一人身上，最后時刻將你托付給江月，隨即江月便帶著魏三不歸隱了，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那時他們大抵覺得，你一介女子，應當學些女子當做的事情，不要牽扯到江湖恩怨中，不要像你父親一樣。這才許久不教你武功——我猜的不錯吧。”

　　蘇不周聽了唐瑤知這一番理論，不禁怔住了，隨后點了點頭。

　　君不器——也就是江月，江歲寒——素來早出晚歸，忙忙碌碌，對蘇不周的事情不大上心。

　　魏三不不一樣，蘇不周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有關于她的一切——生辰，飲食喜好等等一系列的事務——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蘇不周八歲生辰那天，魏三不將劍拄在地上，蹲下身來，抬頭看著她，與她視線平齊，問她想要什么禮物。

　　蘇不周一般都沒怎么過過生辰，對這份特別的禮物沒什么概念。因為覺得君不器其人神秘的很，便對他生有些興趣，對魏三不說，她想要見君不器一面。

　　三日之后，這個愿望方才得以實現。

　　那時君不器一身懶散地坐在椅子上，披頭散發，睡眼惺忪，但見她被魏三不領了進來，卻將精神撐了起來，裝出一副笑盈盈的嘴臉，問她她來找他是有什么事。

　　哪怕直到了今日，江歲寒都能清楚地記得，那天蘇不周用堅定的目光看著他，清清楚楚道：我想練劍。

　　君不器真正答應她，還是在愣了好久神之后。

　　于是乎，君不器拋給蘇不周一個回應：你本不應該練劍，既是女子，既然有別的路可以走，就犯不著拿劍，也不必以此為信仰。

　　最后在魏三不暗示的目光下，君不器還是妥協了。

　　練劍，那自然應當是從小做起，同齡的孩子早在兩年前，也就是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學起了基礎的劍法——蘇不周雖然心里沒個數，但練劍的念頭早在她心中萌發出來；自己也自然而然明白，或許別人練劍要比她早很多，自己練得晚，自然就學術不精。

　　所以她便在此事上格外上心，方才將兩年的差距彌補回來。

　　也算是為了向君不器證明，自己有資格練劍，她可以把劍練好。

　　“南北交戰，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水深火熱地打起來。廟堂亂，江湖自然也亂。走江湖，多少都會有所影響，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陸成盯上，玉石俱焚一般，斬盡殺絕。陸成恪守原則，戰爭不到極端，絕不會波及到人民，至少你出嫁到別戶人家，或者哪怕到遠離秦淮交界的地方，只要不同江湖人接觸，只要江湖上沒有你的名字，你就是安全的。”

　　唐瑤知知道江歲寒的性子，大抵也清楚他二人之間多少有些隔閡，便將自己嚴肅的語調緩和了些，道：“他也是在為你考慮，不管你怨不怨他，這份心意你理解了就好。將來不論你去哪里，只要一拔劍，將那套劍法使出，報上自己的姓名以及恩師，別人就會自動將你視為朋友。你以后的路，會比你師父當年平坦許多。”

　　蘇不周一副一如既往的淡然道：“前輩的話定當牢記在心。還想請教前輩一個問題。”

　　唐瑤知道：“盡管說。”

　　蘇不周道：“前輩可否知道，我師父現在身在何處？”